2015年12月29日星期二

不需擁有,但可熱愛的《小王子》

飛機師兼作家安東尼.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 1900–1944)的成人童話《小王子》(Le Petit Prince)面世逾七十年,依然是無數人的最愛。哀傷時讀,快樂也讀;青春時讀,老了也讀。

《小王子》一書長期暢銷,被譯成超過二百五十種文字和方言,最近同名電影登場,再度掀起熱潮。為何小王子的故事歷久不衰?清新稚拙的作家自繪插畫,自然要記一功,不過令這本童話不朽的始終是文字部分。

聖修伯里借助小王子童稚之眼,刻劃成年人追名逐利的荒謬相,和忘卻生命真諦的失重感;比起很多用深奧言詞寫成的人生哲理書,《小王子》用最平易近人的方式,便回答了最深邃的人生問題。
「但他們的答案都是:『那是一頂帽子。』於是我不再跟對方談大蟒蛇、原始森林或星星之類。我把自己降低到他們的層次,和他談橋牌、高爾夫球、政治和領帶。」
在故事裡,飛機師主角「我」喜歡用那幅看來像草帽、實情是蟒蛇吞大象的「手繪作品一號」,來測試誰人適合做交心朋友。

現實世界裡,《小王子》這本薄薄經典,也成了一些人用來識別知交的「暗號」:新結識的朋友,如果也喜愛讀《小王子》的話,那麼他很大機會和自己擁有相近的生命領悟,值得深入交往。

對喜歡《小王子》的人來說,這本書的地位就是如此超然。它是朋友辨別器、人生指南、憂傷時的慰藉、快樂時的良伴、需要提振士氣時的拉拉隊隊長......

當然,隨著「小王子」日漸商品化,不少「小王子迷」根本從未讀過原著,令自稱「小王子粉絲」多少變得淺薄可笑。我便永遠記得多年前第一次看見小王子出現在一隻手錶上時,感到多麼彆扭和失望。小王子不是最最看不過眼那位宣稱自己「擁有」星星的商人嗎?將小王子圖案繪在手錶上,然後「擁有」他,這不是很「反小王子」嗎?
小王子說:「假使我有一條圍巾,我會把它圍在脖子帶走,假使我有一朵花,我會把它摘下帶在身邊,但你不能把星星摘下來......」
小王子其實跟星星一樣,無法握在手裡,否則只不過自欺欺人。熱衷於擁有小王子的皮相,只關注金黃色麥浪頭髮的小人兒有多可愛,但忘記了作者所寄寓的生命體會,豈不變成小王子口中「古怪到極的大人」?

越來越多人首先從商品認識《小王子》,委實諷刺也無奈。不過當年輕一代越來越不願翻書,借助商品作糖衣包裝讓經典留傳下去,或許是必要的惡?幸好《小王子》作者的遺產繼承者甚有遠見,將銷售小王子商品所得撥給聖修伯里青少年基金會(Saint-Exupéry Youth Foundation),在世界各地進行青少年計劃,總算保存一點作者的人道精神。到基金會網站一看,發現香港原來是基金會的行動地點之一,曾資助「成長之音」計劃,為香港及內地貧窮學生提供音樂學習機會。



如果將世上的人分為兩類,其中一個分類應該是:熱愛《小王子》VS對《小王子》全無感覺的人。後一類人中,有些認為這是一本多愁善感女孩才喜歡的小書,總是在講寂寞、愛、玫瑰......但這恐怕是捉錯用神的看法。

書中使用的某些字詞或許已被流行文化濫用,變得俗不可耐,但若回到《小王子》的context,極其簡單的用詞、對話和情節,其實也有著異常豐富的涵意或指涉。至少,我相信任何仍保有柔腸與熱血的人,讀到小王子造訪不同星球那幾章時,都會心頭一凜。

小王子因為生玫瑰花的氣,離開自己星球到處遊歷。他首先遇上獨居於小行星的國王,然後是一位聽聞掌聲便會脫帽的自負先生......不需太多聯想力也會發現,六個小行星上碰到的六個人,是從成人世界揪出的六種典型「人格陷落」:熱愛權力的「國王」、貪戀虛榮與掌聲的「自負先生」、時刻忙著計數和執迷於擁有的「商人」、只懂借酒醉來逃避現實的「酒鬼」、躲在象牙塔自說自話的「地理教授」,和只懂得聽令而行的「點燈人」,分別對應著迷戀權力、聲譽、金錢,以及自我逃避、自傲狂妄、營營役役的人生陷落相。讀到小王子跟他們的睿智對答,懷抱夢想卻總被人取笑癡傻的sensitive souls,能不被深深觸動嗎?

就像《國王的新衣》裡小孩一句話便將圍著國王的重重謊言敲碎,小王子亦是用最童稚純真的心思,KO成年人的煞有介事。所謂「非常重要」的事,通通變得蒼白可笑。

雖然聖修伯里在《小王子》的獻詞明言此書「是寫給孩子看的」,但很明顯,這是給成年人的寓言,小孩那會看得懂?弔詭的是它經常被歸類為「兒童文學」。叙述的腔調和作品的對象,被搞混了。最近香港的「童書權威」新雅文化,推出繁體版《小王子》立體書(經法國聖修伯里基金會獨家授權),定位也是兒童圖書。這或許也是後一類人對《小王子》無興趣的原因?
小王子離開地球前說道:「我必須對我的花負責。她很脆弱、天真,她只有四根一無是處的刺......」
小王子對玫瑰矢志不渝的愛情,是很多人迷上《小王子》的原因,不過這也是最被庸俗化的部分。如果小王子關心的只是愛情,那他只是一個cute版情聖。但他跟玫瑰和狐狸的交往,可以指向更廣義的人倫關係。

小王子對地球上眾多的玫瑰花說:
「唯獨我的玫瑰最重要,因為我曾為她澆水,為她罩上玻璃罩,為她圍上屏風......」
當我們越來越喜歡網絡上easy come easy go的人際關係,當我們越來越害怕付出與收回不相稱,當我們只剩下臉書朋友,也許,是時候捧起《小王子》,明白有give才有take,明白刻骨銘心需要時間經營,明白急不得、快不來的道理。

BOX

「四十四次」還是「四十三次」日落?

《小王子》是全球最暢銷書籍之一,單是台灣發行的中譯本便超過五十種。雖然《小王子》用簡樸文字寫成,其中卻有一兩處耐人尋味的「誤譯」。

喜歡《小王子》的一定記得,小王子在自己星球上曾一天看了「四十四次日落」。寫這篇文章時,在網上找出法文原版和手邊兩個中譯本並讀,卻發現法文版寫的竟是「四十三次(quarante-trois fois)日落」!再看新雅文化最新出版的《小王子》立體書(譯者黃葒),仍譯為「四十四次」。到底是四十三,還是四十四?如果是四十三,何解會出現「持之以恆」的錯譯?

上谷歌查找,發現背後大有文章。《小王子》最先是在美國出版的。1943年,Reynal & Hitchcock 出版社推出英譯本《小王子》 ,幾天後,推出法文原版(其時由納粹佔領的法國禁止出版聖修伯里的著作)。當時英文版寫的是「四十四次」,而法文版寫的是幾多卻有不同說法。但肯定的是,Gallimard出版社其後在法國出版的《小王子》版本,1947年開始變成「四十三次」。(資料來自此網站)自此,日落次數便有兩種版本,搞不清哪個才對......

那麼「四十三」對作者有沒有特別意義?1940年5月10日,納粹德國開始進攻法國及低地國家,6月22日,法國投降;兩個日子,正好相距四十三天。換句話,經過四十三次日落,祖國淪陷了。「一個人在哀傷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日落。」如果這解釋是真的,小王子的哀傷,並非文青式傷春悲秋。

除了日落次數,另一重要但常被「亂譯」的詞語是「馴化」。狐狸見到小王子時說:「請馴化我。」小王子問馴化是什麼?狐狸答曰:「建立關係。」「馴化」的原文是動詞apprivoiser,有些中譯本採用「馴服」、「眷顧」以至「訓練我聽話」等字眼,皆有失此詞蘊含的象徵意義和想像空間。 (原文刊於2015年12月24日《U Magazine》,此為修正版。)

2015年11月27日星期五

再見原節子


臉書傳來日本女演員原節子因肺炎入院、以九十五歲高壽離開人世的消息。這位早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已淡出影壇的優雅女子,因著小津安二郎電影的緣故,年輕的倩影長留一代又一代的影迷心中。我們記得的,永遠是她在《東京物語》裡溫婉淡然、與世無爭的形象。可堪玩味的是,「紀子」這個角色,又彷彿是她性格的真實寫照:據媒體報道,直到病逝前一天,原節子的意識仍然清醒,並主動要求「拜託不要讓這件事情造成騷動」,因此在她離世後兩個多月,其親人才向外公布她的死訊。

低調、輕盈、淡薄名利、遠離喧囂。原節子的風格。

小津拍於1953年的《東京物語》,是我會一看再看而不覺厭倦、且每次有新發現的經典黑白作品。以前唸電影時,會著重留意小津電影的構圖和場面調度,但年紀越大,便越愛看他描畫人倫關係的錯綜複雜和幽暗面。《東京物語》尤能喚起中年人的共鳴,因為它藉著一個「半外人」(原節子飾演守寡八年的二媳婦,丈夫死於戰爭),展現出家庭裡年老父母和已離巢子女之間那種無可避免的疏離關係。非常真實,卻甚少大導演願意委身描畫。

九月在Movie Movie台重看了一遍《東京物語》,又一次被原節子的風采迷倒,沒想到那正是她離世的翌日。電影裡,她以委婉腔調重複說著「いいえ」(大概是「沒有呀」、「那有呢」的意思)的神情,是我最喜歡看的──如此謙恭守禮之姿,將舊時理想的婦女形象展露無遺。但六十年已過去,委婉、柔順不再是女性必須持守的特質。現代人若這樣做,反而是惺惺作態。

這次重看,注意到好些細節。小津真是大師,能以極細微動作舉止,刻畫出人物性格,同時還展現普遍人性,韻味悠長。其中一處特別深刻:兩老來到紀子處借宿,紀子雖然住在窄小公寓,但招呼老爺和奶奶卻一點不馬虎,特意到鄰居處借酒水、酒杯。外賣飯菜來了,紀子恭敬地招呼兩老吃飯。鏡頭最後以紀子用紙扇為兩老搧涼、渾忘自己要吃飯的畫面作結。鬼馬的小津導演,在緊接著的下一個鏡頭,安排二女兒和丈夫坐在自家店舖裡,兩人手裡皆拿著紙扇,正各自為自己搧涼......同樣是搧涼,一個「為他」,一個「為己」,對比何其强烈。簡單若此的細節,寫性格又寫人性,交代幾許人情冷暖?

而原節子真人和紀子這個角色,好像二而為一,令人特別嘆服導演的眼光和功力。小津和原節子,真是絕配:原節子演出上乘,拿捏角色恰到好處,為影片「點睛」;但若沒小津度身訂造的角色,或許不會成為影迷心中永恒不朽的舊時代典範女子?

2015年5月28日星期四

「垂直」讀譜與「直覺」出鍵


去年順利完成五級樂理試和四級琴試後,漸漸覺得每周單對單上鋼琴課的學習模式,跟我原本的想像有分別。

一向以來,我都是「野狐禪」派:不喜歡將學習內容框限於老師教的內容,課堂之外,愛隨意彈任何好玩悅耳的樂曲:巴哈的《二部創意曲》、Richard Clayderman的輕音樂、粵語流行曲、久石讓的宮崎駿動畫音樂,甚至《來自星星的你》主題曲,都彈得一餐飽。我相信音樂沒界限,更相信不斷彈奏和分析各種各樣樂譜,除了可強化sight-reading能力,也會逐漸摸索出即興伴奏的一些竅門。此外,耳朵熟習了不同音程、和弦或調性的「聲音感覺」,紙上樂理便可和琴上樂聲連繫起來。

不過隨著老師教的曲目越來越難,最近幾個月,已漸漸抽不出時間「亂彈廿四」,練琴變成趕起老師留下的「功課」,甚至很多時連「功課」也練不完。為了重新掌握學習節奏,上月下定決心,暫停單對單上課,再度成為鋼琴自修生,待考完五級琴後才再上課。

自修要有規律,我將重點放在幾方面:自學新曲、sight-reading、應用樂理、音階練習、Czerny 599練習、流行曲伴奏創意練習等。

Sight-reading是我的弱項,但三年下來,不知不覺進步了很多。我練習sight-reading的方法很土炮,就是用現成的簡易琴書,順著頁數一支支曲彈下去。正確彈出全曲,便彈下一首,不重複再彈,目的是練習快速讀譜。之前在深圳書城買的大陸原版引進《鋼琴上的美妙旋律100首》(見圖),正合我現時視譜程度。

曾在一篇小札(由一粒粒到一團團)提到,sight-read時習慣將左手的音符一團團(一個個bar)地處理。後來經老師點撥,才知道sight-read要快,原來有兩個關鍵:一、要懂得vertical地讀譜,二、擁有看見音符即能落指按鍵的「直覺」。

所謂vertical地讀譜,意指眼睛應「上下掃」,將同一時間點出現的音符(包括左手及右手)一眼睇透,而不是眼睛「左右掃」,看完高音譜號才看低音譜號。而所謂落指的「直覺」,就是不用經過腦袋「翻譯」,看見音符即知道是哪個/些琴鍵的能力。如果由孩提已開始習琴,很自然便擁有這種「直覺」,但成年才學琴,則要多點時間去領會。

我最喜歡用倉頡中文輸入來解釋這種「直覺」。打中文打到熟爛的人,不用思考每個字是什麼倉頡碼,手指自動波在鍵盤移動。因為不用將字「翻譯」成倉頡,眼睛看到字,手便直接落鍵,所以速度可以極快。彈琴讀譜也是一樣道理。由眼直達手指(看到音符,直接感知它是哪個/些琴鍵),當然比由眼到腦再到手指(將音符換算成音再換算成琴鍵位置)要快得多。我之前一直都未能「直覺」地落指,必須在腦裡想想那音符是什麼音、在琴的哪個位置,所以sight-read總是很緩慢。不過日子有功,最近開始可以「直覺」地彈出較簡單的和弦。由一粒粒到一團團,再到見音符直覺出鍵,sight-reading開始變得好玩了。(學琴小札六)

2015年5月21日星期四

孩童之眼

美國作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說過:「每個孩童,都把世界重新走了一遍。」意思是,世界雖然老舊,但每個來到人世間的小孩子,都是由零開始去認識世界的。

孩童從來不會悶。他們時刻不停歇地探索四周。嬰兒床上吊著的旋轉小布偶、家裡毛茸茸的動物,牆腳那個有著三個黑色小洞的地方、漂亮姨姨清香頭髮上的蝴蝶髮夾......我們慣見亦平常之物,通通能令小兒著迷。甚至乎,就算以上這些東西皆缺席,他們還有最厲害的秘密武器──自己的手指和腳趾。玩手指、啜腳趾,一樣過癮。

在童稚的眼睛裡,世上一切都那麼新奇有趣,都值得傾注他們的精力。他們用手捏,用嘴巴嚐,用鼻嗅,用鮮活的好奇心全方位洞察這個世界。所以孩童比世上任何一個跨國集團CEO都還要忙碌。

古人所謂「赤子之心」,說的也許就是這種心無纖塵、對萬物興味盎然的精神狀態。而能夠擁有赤子之心的人,當是世上最幸福的。他們懂得用孩童之眼看世界,使得一切事物,都可以看出新意與趣味。他們永遠活得像孩子般充滿能量,充滿探索的動力。他們從來不會悶。

然而在互聯網時代,擁有赤子之心的人,越來越少。資訊氾濫,令人產生錯覺,覺得周遭事物都見過聽過,以曾相識,因而懨悶。廿幾歲人,已彷如老人精,慨嘆「太陽底下無新事」,覺得「一切不外如是」,抱怨「生活好悶好無聊」。更有甚者,成年人怕煩,將iphone或ipad塞給幼兒當作玩具,於是連三歲孩童也不再曉得何為好奇。

好奇心乾涸,苦悶隨之侵襲。

為了解悶,人們用盡方法。揹起行李,坐船、坐飛機、坐火車,去到陌生國度,接觸陌生的食物、風俗、語言、建築等,好讓自己再度享受「新奇」所帶來的心靈震撼,讓那業已失落的赤子心,偶然回歸。雨天後瀰漫著松果香的清爽氣息、街頭廿四小時無休的杯麵販賣機、橫街小巷裡的一隻小貓咪,都可以令人樂上半天。

然而,赤子之心,又何勞遠走他方才尋得著?只需將心靈由「麻木」中解放出來,就算在最熟悉的都市,都一樣可以活得像孩子般帶勁。因為令我們苦悶的並非外在環境,而是內心的枯槁。內心若時刻像一個盛放的花園,看到的世界亦如是。

找個周末,不再躲在冷氣開放的商場或食肆,到山上走走,會有很多你未見過的風景、花草與昆蟲給你驚喜。平日坐車,暫且放下手提電話,看看車廂內的人生百態,準會令你思緒湧動。行街時眼睛四圍碌,會發現很多趣味。

你願意尋回失落的赤子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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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15日星期五

為了孩子,你仲袋唔袋?


有次跟朋友談論雨傘運動和政改,育有小孩的朋友嘆氣:「唉,我覺得最大問題係,動員成個政府去歪曲是非,將假嘢講到真嘅一樣,叫我以後如何教細路?我仲點可以令佢相信,誠實不說謊係最大美德?明辨是非先係良好公民?」

我無語。

當一個人經常講大話,要承受的最大苦果是什麼?是周遭朋友將不再信任他講的話,如《狼來了》故事中的牧童。當一個政權經常講大話,要承受的最大苦果又是什麼?

若是獨裁政權,苦果是全民的麻木和失去人格。若是民選政權,苦果是大話政客被選民趕下台。若是如香港般,在「獨裁之上民選之下」的政權,苦果則複雜多了。首先,成年人將長期分裂成兩個陣營,撐謊言者和反謊言者呈撕裂對立之勢;更嚴重的是,成長中的一代,將變得虛無。他們不再相信世上有所謂人性光輝,有所謂真善美,因為孩子每天看到的現實是:說謊的特首高官,趾高氣昂好威風;懂得靠攏的政客商人,升官發財笑騎騎;而抱緊原則真理的人,卻被視為阻住地球轉的壞蛋,被建制派恥笑,被中央喉舌惡罵。

或者,你可列出很多個「袋住先」的理由,尤其行會成員張志剛那句「唔袋就一世都無」,最令效益主義者心寒心亂。然而,仔細想想,「袋住先」真的可以帶來好效益(好後果)?一旦我們支持「袋住先」方案,等於甘願在謊言面前跪低,等於認同政權鋪天蓋地的propaganda所宣示的訊息,等於認同「千二人先篩選、五百萬人後加剔」就是「真普選」。這樣,就等於告訴你的孩子:知道嘛,大話只要講得夠狼死夠全面,就可以贏。關鍵是唔怕醜!(像高永文醫生那像薄皮,自知理虧於是大叫「講完」走人,是不能贏的......)

「袋住先」好像比「唔袋」著數,但它會將整整一代孩子陷於萬劫不復之中,條數點計?你願意你的下一代被社會環境染污成投機取巧、看風轉舵、價值虛無的人嗎?

孩子價值觀下陷,近來廣西社團事件已是個警號。這個惡名昭彰的社團沒經面試學生同意,將他們撐政改的片段放上網,絕對是侵犯私隱和利用學生作政治宣傳工具的惡行。然而學生的態度也有商榷處。若然是為了得到免費遊學機會而在鏡頭前說出違心或奉承話,他們其實已走向價值虛無的方向:不在乎自己有無誠實人格,甘於為眼前效益(遊學)放棄說真話。我無意指摘學生,因為他們年紀尚輕,我只想說明,政權、當權派政客、建制派議員、親政府媒體等共同建構的「大話唔怕講,利益袋住先」氛圍,已開始產生壞的作用。

無論枱面上「袋住先」看來有多吸引,請不要忘記枱下面的湧動:唔袋,我們仍可挺起腰板,教育孩子;袋咗,在孩子面前,我們再沒有道德說服力。為了孩子,你仲袋唔袋呀?

2015年4月28日星期二

蟹思邏輯

大台高瞻遠曯,在港股被滔滔北水癲狂舞弄之際,深宵重播二十三年前的股市神劇《大時代》。於是一眾香港人早上拿鑊鏟,晚上拿遙控,熱烈追捧,第一集收視達6.4點,超過四十萬人收看。

四十萬人中也包括了我。當年正式播映時,不知何故我一集也沒看過(可能不在港),這次索性當新劇看,回味韋家輝的電視劇年代作品。

所謂「神劇」,依我理解,是超越時代、經得起時間考驗,而且涵義豐富,於不同年代重看皆能有所啟示的意思。《大時代》最富啟示性的角色,肯定是鄭少秋飾演的丁蟹。丁蟹性格野蠻,明明自己做錯,也會戾橫折曲,惡人先告狀,總之夾硬將道理講成在自己一邊。

你或許覺得這種「打橫行」性格熟口熟面?是的,因為很不幸,我們正活在「蟹人」充斥的蟹時代。

《大時代》裡,藍潔瑛飾演的玲姐,本來是丁蟹的女朋友,但無法忍受他的橫蠻,向他攤牌講分手。丁蟹聽到玲姐的控訴,即戾橫折曲,認定其實玲姐是在撒嬌,所以他的回應是:「我地結婚吧!」另一場口,明明是丁蟹出手打人,打到方進新腦震盪,他卻惡人先告狀,反指責對方不是,「你明知我出手重,就唔好惹我啦!」總之光環一定在自己的頭上,一切錯誤都必定是對方造成的;明明自己不義,卻常將「公義」掛在口裡,這就是典型的「蟹思邏輯」。

來到2015年,風眼中的香港,一樣的戾橫折曲丶歪曲是非,一樣的諉過於人,竟由香港的蟹特首、蟹官員和蟹政客聯合領銜主演著。

場景:第二round政改方案出台。方案毫無新意,又一不越831雷池半步之作。這方案,明明白白就是一場由建制派為主的千二人提名委員會先篩選出兩三個中央「放心」的候選人,再交由港人象徵式丶劃個剔的選舉;極其量,可稱為「中央預選、百姓加持」的特首選舉法,和人人擁有公平參選權、投票權的「真普選」,大纜拉唔埋。然而蟹官蟹政客等卻是面不紅氣不喘地指稱,這就是真普選。

一如「蟹王之王」狼英講過的經典蟹句:「只要根據當地憲法進行的選舉,就是真普選。」蟹人為求達到目的,有什麼話講不出口?蟹官們用盡心機、整色整水,加個美侖美奐的「入閘口」,製造超低門檻幻覺,聲稱泛民也可入閘,那還有不民主之理嗎?蟹到極點的建制派甚至說,千二人提名委員其實對全港人負責,所以若有高民望泛民人士入了閘,提委會不可能不顧及民意,讓他也能出閘。

為求通過政改,歪曲事實若此,令人失笑。試問這千二人提委會,我地平民百姓從來無份選,又何德何能,可以影響到他們的投票意向(還未計不記名的投票方式,保證他們投乜冇人知)?

不過這些都是舊把戲。「有商有量」變成「一定要得」,最新的「蟹思邏輯」向瘋狂再邁一步,具體做法是:藉由創造「主流民意」來諉過於泛民。

甲級蟹人林鄭司長說:很多民調顯示,主流民意支持通過政改,泛民應尊重民意,否則政改不能通過,香港人一世原地踏步,泛民要負全責。

所謂「民調」,到底政府根據的是什麼人做的什麼民調?有幾可信?有幾大規模?有沒有預設立場?所謂「主流民意」,即幾多成民意?若只是五成,談得上「主流」嗎?不過是想製造一種虛構的「民意」,戾橫折曲,向泛民施加壓力。但教人最最諗唔明的是:立法會議員按其選民的意願投票,是盡責,不是失責;最後政改若不能通過,我們一世「無得袋」,要負全責的,為何不是構思出這個爛方案的香港/中央政府?

客客氣氣,有商有量,走向戾橫折曲,一定要得,這場政改之戰,註定蟹爆。

2015年4月11日星期六

香港街巷的生與死



「城市」引起我莫大興趣,始於去年的雨傘運動。

傘運前,夏慤道只是一條令路人痛恨、塵多車多的六線行車大馬路。它難以親近,無法穿越,因此行人幾乎絕跡,偶然一兩個走過也是行色匆匆,只盼盡快逃離現場。然而雨傘運動期間,夏慤道卻忽然變成了「純行人空間」。好幾次,我趁中午時份來到,買了三文治,躺臥在馬路中心的膠地墊上,看天空雲彩,看來往行人,那種愜意,此生難忘。

活在城市,很容易將某些「城市潛規則」視作當然。譬如我們甚少質疑,為何街道總是由行車馬路主導,人只能靠邊站?

傘運的特殊馬路體驗,令我開始用全新眼光檢視城市格局:為何走在街上的人,不可以擁有整條街道的使用權?為何由「人」構成的城市,反而讓「汽車」佔據大部分路面?為何設計城市時,不可將部分街道設計成純行人空間,讓街道不止供人路過,也能夠任意躺臥、賣藝、寫生、擺小攤、開讀書會、演講、踏單車等?(專供人使用的公園,並不能做以上大部分事情。)到底城市格局的形成,是怎麼回事?

疑問一直留在腦海。幾個月後偶然讀到Jane Jacobs的《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書沒有解答馬路與人的問題,但作者對城市街巷生死的分析,卻極具啟發性。將她提出的一些觀點套用於今日香港,亦一點不過時。

討論「城市」,第一步要問的是:為何是「城市」?絕大多數香港人,都是純粹的「城市人」,意思是我們視城市生活為唯一的生活方式,亦普遍喜歡城市生活,因此我們甚少思考,什麼東西是唯有通過城市生活才能獲得。不過若有鄉下人問你:「為何選擇在城市居住?」相信你會不經思索地回答:「城市既方便,選擇又多。城市人有林林種種的娛樂和享受,有不同的工種可選擇。總之城市生活就是多姿多采。」

也就是説,我們心底裡所認同的城市的好,是她能提供豐富的選擇和機會。這是唯有靠城市生活才能獲得的的好。Jane Jacobs便如此寫道:
(Wide choice and rich opportunity is) indeed the point of cities. This very fluidity of use and choice among city people is precisely the foundation underlying most city cultural activites and special enterprises of all kinds.
換句話,城市的好,在於她足以撐起大財團之外的小本經營者,以至小眾娛樂及文化藝術活動。這不難理解,因為城市人口密集又流動,人們愛四處逛,去找好吃丶好玩的事情,找有意思、有看頭的地方流連;因此,城市裡任何一檔生意、一個活動,其實都有整個城市的人口作為潛在客人。

讀到這段文字,不禁心頭一凜。城市的好,在於「海納百川」,無論大與小、主流與另類,都能被收納進城市裡。但回看我們的香港城,這種城市的好,已一點一滴消逝。這小島和「海納百川」拉不上邊,因大部分區域的租金是瘋癲的,只剩單調乏味的大型連鎖店吃得消。

近年的自由行,令情況糟上加糟。長長的旺角彌敦道,只獨沽一味賣珠寶;上水風味獨特的「巷仔街」,演變成水貨客一條龍服務站......我們的城市,失落了作為城市的意義,因為她已不再為城市的居民服務,而我們,也漸漸失去了到不同小區逛街尋寶的城市人特質。

旺角的情況尤其悲慘。這本是一個最最多姿多采的社區,符合了Jacobs提出的小區生命旺盛的四大條件:(1) 能夠吸引不同類型的道路使用者,而且這些使用者會「分布」在不同時段出現;(2)街道短,街口多,令小區內各條街道的人流容易融合互通;(3)樓宇有新有舊;(4)人流夠密集。

無論是買波鞋、書、潮物衣飾、手機零件,香港人總是第一時間想起旺角,令她擁有非常豐富多元的道路使用者。以前,本地人和旅客被旺角兼容,時刻充滿生命力,然而,當她的租金節節瘋升,舊店舖日漸凋零,珠寶店葯房卻越開越多時,她的生命力無可避免走下坡,潮水般洶湧的自由行旅客和越來越悶蛋的商舖,嚇走了香港人,令旺角的道路使用者越來越單一,形成惡性循環。

以我自己為例,我以前常到旺角,貪此區二樓書店夠蓬勃,惜現在書店少了很多,且太分散,我去旺角的意欲也大減。

現在,縱然自由行終於開始減少,但旺角的衰勢已成,回勇需時。最近,更傳出小店雲集的家樂坊將改租給大型連鎖時裝店的新聞,旺角的元氣,似乎更是復原遙遙無期......

當城市不像個城市,日見單調,當城市人不像城市人,被奪走好奇心,我們應如何是好?

2015年3月1日星期日

心中富有


財爺曾俊華在《財政預算案》說了一句「香港新一代,更加渴望心中富有」,即時掀起香港人內心陣陣騷動。實在是久未聞官員說人話,才令如此一個簡單、直接、誠實的觀察,也像珍品般被廣泛引述。

狼英一直以來拼盡全力,想令全香港人相信2014年幾十萬市民佔領街頭,是因為「年輕人買唔到樓,升唔到職」而出現的發爛渣行為,與爭取民主普選和公義社會無關。愛飲咖啡、不愛趕渾水的財爺看在眼裡,也無法忍受如此歪曲事實的言論,在預算案裡來一招四両撥千斤,輕輕鬆鬆道出雨傘運動的深層原因:「經過百多年的發展,香港的經濟實力已經躋身世界前列,香港人,特別是新的一代,在物質生活以外,更加『渴望心中富有』,這是社會成熟的表現。對於這一種轉變,我們需要回應,但是大家必須明白,要解決社會上不同的問題,我們需要對話,而不是對立。」

「心中富有」是什麼?是比食得飽食得好更高層次的要求。時代變了,新香港人追求的已不是個人財富與生活享受,而是公義的社會制度。因為唯有公義的社會,才能保障每個人都活得好,活得有愛、有尊嚴。我們再不願只掃自己門前的雪。

打個譬喻,香港人就像生活在巨型魚缸裡的金魚。曾幾何時,金魚並不自覺處身於魚缸內,牠最關心的只是用什麼方法才可以吃到最多魚糧。後來,金魚生活條件改善了,有機會進修,甚至放洋留學,又學懂了用互聯網,知道了外面的世界。於是,當牠再回到這個魚缸時,牠的「視野」不再一樣。牠的一雙金魚眼,以前只看到魚糧,現在卻看到了魚缸。牠開始對魚缸的形狀和大小擁有自己的見解。牠尤其看不過眼某些富豪魚因為佔據了魚缸較佳位置,而長期搶吃到最大份和最美味的魚糧,有些劏房魚,卻要瑟縮在水草堆旁的污濁空間。金魚多番探究,後來終於發現富豪魚深得主人喜愛,所以設計魚缸時早已獲編配最佳生活空間.....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金魚決定佔領魚缸的交通要塞,表達不滿......

回想八十年代的香港人,炒樓炒股,歌舞昇平,魚翅撈飯,不亦樂乎。大家關心的,主要是個人財富的累積。政治與社會制度,沒興趣也沒能力改變(因為殖民者根本不讓你參與改),它們是一些既定的遊戲規則,沒商量的餘地,但有適應的必要。因為當你越是了解、適應和明瞭這些規則,便越能成為遊戲的贏家。所以,縱然樓是天價,股是天價,但全民無怨無尤,齊齊投入炒的行列,有錢一起賺,絕不質疑如此社會是否病態。

新香港人,卻跟那尾增廣了識見的金魚一樣,「視野」由魚糧轉到魚缸,由「手中的富有」,轉而關心到「內心的富有」,由個人的物質追求,演化為對公平公義社會的追求。看見樓價成為全世界最難負擔的第一名,看見貧富懸殊的極端對比,新香港人沒有選擇前人的做法,即是發憤圖強,盡力加入戰圈,參與遊戲,成為既得利益者的一部分,而對制度本身視若無睹。新香港人心眼已開,他們不願意單純地參與遊戲了,他們想訂立新的遊戲規則,想改變不公義的制度。由當年的保衛天星與皇后、反對清拆囍帖街,到反高鐵護菜園抗爭,新香港人明白到,原來魚缸是什麼模樣,並非鐵的定律,而是可以通過爭取而變得合理。

謝謝無欲無求的財爺,一語KO狼英(相信他的官位也就此止步),一語道破新一代的心聲。雨傘運動,是追求心中富有的運動。我們期望香港變成更公義的社會。一個沒有真民意授權、主要憑有財有勢親共特權分子選出的政權,是沒法做到的,因為她被地產商騎住,被北京政權騎住。新一代香港人想要的,是一個有著柯P般實話實說氣魄的特首,敢於跳出香港向來的重商主義,建立真正尊重人民福祉的社會制度。

2015年2月15日星期日

新年大計的「捨」法


一年將盡,總會為新一年訂下大大小小的計劃。年輕時愛在筆記本寫下一長串想要完成的事,氣勢恢宏,滿心盼望,不過當一年過去,通常會發現大部分計劃皆未有實行,甚至忘得一乾二淨。年年如是,不免懷疑自己的決心和毅力。如是者,年紀越長,便越害怕構想年度人生計劃。

然而近讀山下英子的《斷捨離》時,卻獲得有趣的啟發:新年大計,或許跟處理家中雜物一樣,關鍵是不要堆積,專注當下,始有成功可能。

驟眼看,《斷捨離》是一本關於「家居雜物整理心得」的書,但山下英子的高明處,是能夠將收拾雜物問題上升到哲學層次。她是一位「雜物管理諮詢師」(多令人羨慕的工作),見識過很多家庭內的雜物情況。她發現,家裡大量雜物堆積的人,往往是在逃避現狀,或長年沉緬於舊時記憶。山下的信念是,借收拾雜物來改變生命形態:整頓好外在的物質環境,便能反過來影響內在的精神生活。因此她高度推崇由她自創的「斷捨離」收拾法。

「斷捨離」包含「斷」、「捨」、「離」三個步驟,以「捨」為最關鍵的第一步。「捨」,關乎正確的收拾策略或方法。回想一下,農曆年大掃除,你的收拾策略是怎樣的?相信不少人的習慣是:將物品逐一檢視,然後篩選出不要的東西丟掉。然而這種做法很「危險」,因為它會令收拾變成一場沒完沒了的懷舊活動:舊物拿在手中,懷緬一番,撫物追昔。當憶起其中盛載的生命片段,還怎忍心拋棄它?於是忙了一整天,尋回很多失落的回憶,但可丟棄的東西卻寥寥無幾。

山下英子於是提出了一種相反的收拾策略:不是逐件篩選,而是主動挑出。大刀闊斧地以「我」而非「物」為主軸,從物海中挑選出自己當下真正需要之物,而剩下的,便可盡情「捨」去。按此方法收拾家居,不單房間簡潔整齊,整個人也會神清氣爽起來,按山下說法,甚至連多年放不下的心結,也可以隨捨去之物而消解於無形。

山下的「捨」法,用了全新目光對待雜物。讀完此書,頓然有悟:「捨」法其實也適用於新年大計。

我們的新年大計,就像一間塞滿大小雜物的「家」,內裡很多東西是之前累積下來的「未竟之志」:幾年前誇下海口要讀完整個書櫃的書,結果舊的未去新的又來,「今年無論如何要讀完枱頭那本幾百頁厚的名作!」去年誓願勤做運動,買下整套健身coupon,結果只用了一張便擱在一旁,「今年我絕對會每周跑一次步,每月行一次山!」曾經誓神劈願學好法文,結果半途而廢又去學韓文日文,「今年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學好西班牙文!」

每一回訂立新年大計,就像為過去失敗的life projects進行翻案或贖罪般,歷史之重量,叫人吃不消。因此倒不如借用山下英子的「捨」法:放下以前那些未能完成的計劃,直率地告訴自己,當下這個人生階段,自己最想做的到底是什麼?畢竟,一本總是沒法讀完的書,很可能是寫得太爛了,不如放下;永遠提不起勁做運動,顯示你仍有健康quota,可以先忙別的;學不懂多種外語,證明你沒學懂的急迫性,又或者確實沒有語言天份,那就let go好了。

當不再著緊曾經失敗的人生計劃,掃走「家」中大大小小的失敗包袱,自然渾身輕爽,像只帶著一隻小皮篋搬到新的「家」般。天大地大,萬里廣闊,不再被內疚包圍,你便可以公允地反觀自己的心,體味自己的愛惡,構想新年的大計。

2015年2月10日星期二

樂理考試小感

最近為了應考五級樂理試,認真地做了一些past paper和由頭至尾重讀「粉紅書」(The AB Guide to Music Theory Part I)。令我這個成年鋼琴學生頗感意外的是,五級考試內容,遠比我想像中淺。

譬如配cadence point和弦(第七題),竟連V7 和VI chord也不考。答案離不開I、II、IV或V chord,而且只考大調,幾乎是懂得數五線譜音符的人都一定答得對。

看著如此無挑戰性的題目,我難免陰謀論的推想:也許皇家音樂學院怕範圍太廣答案太「千變萬化」,令習慣standard answer的幼童和家長莫衷一是,招惹麻煩和批評,於是索性將最多人應考的五級樂理試框限在很窄範圍?考試那天,看見試場外一大群憂形於色的父母,更覺得此推想有理。

一向以來,我都覺得學樂理很好玩,因為懂樂理,便可從樂理角度,拆解一首樂曲為何動聽(無論是單旋律或複調音樂)。不過在香港,似乎大多數人都討厭樂理。無論老師或學生,都習慣用對待學校考試的態度去對待樂理考試:懂得應試技巧丶答啱題目丶取得高分,便是「王道」,是否真的懂得應用音樂原理,who cares?

作曲題(第六題)最能反映這種心態。這一題,考生需要創作八個小節的旋律。聽說,有些老師會教學生按著和弦pattern來「填」旋律,譬如第四個小節是cadence point(和弦一般是V chord),便先用s、t、r三個音砌出句尾,然後補上樂句中段。另一些老師更離譜,會叫學生背熟一段melody line,無論題目列出什麼歌詞,總之到時照「塞」進去可也。

似乎,任何事情落到香港師生的手裡,本身的的意義和趣味都會被掏去,但求過骨而已。學樂理本來是趣味盎然的事,但以這種應試心態面對,一切都頓時變得枯燥無聊。

其實我認為第六題是最好玩的、也是我最願意花時間作答的一題。考試時,我像大作曲家般,搜尋一輪靈感,左度右度,哼哼唱唱,寫完又改,改完又寫......良久,才終於落實那八小節「傑作」。

也許很多人會笑這是浪費時間。但與其毫無表情地交行貨,過吓「作曲家癮」不是更愉快嗎?一場樂理考試,彷如香港教育的縮影。「應試」心態,令孩子只看到試題和沉悶,卻看不到音樂與快樂。(學琴小札五)

2015年1月8日星期四

在民情報告裡,看到了心虛

2014年7月公布的政改「公眾諮詢報告」,
第二步寫得清清楚楚:「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可就產生辦法進行修改」
 (一)
港府於周二公布了「民情報告」後,隨即於翌日展開第二輪政改諮詢,傳媒忙得人仰馬翻。

自從雨傘運動於上月中暫告一段落後,在不夠一個月時間裡,港府連續推出多項重要政策及諮詢文件:長遠房屋策略、自願醫保計劃、私營醫療機構規管檢討、新農業政策......每一項對我城未來皆舉足輕重。何解同一時段裡推出這麼多重要文件?陰謀論地看,政府是想借一浪又一浪的重大民生議題,轉移港人視線,令大家無暇再想「鳩嗚」、「佔領」、「掛banner」之類。
「民情報告」中的第二步,變得不清不楚:「全國人大常委會.......確定」
而將「民情報告」安排在政改第二輪諮詢前一天公布,那種心存僥倖、希望大家不要認真去讀這報告的鴕鳥態度,更是路人皆見。但政府越不想讓人看,我們這些雨傘刁民當然越要看。昨天,我特意去取了這件文件。正好手上又有 2014 年七月公布的「政改公眾諮詢報告」,於是便兩雙對讀。

不讀猶自可,一讀把幾火。因為我讀出了心虛,讀出了鬼祟,讀出了這個政府如何扭曲公義,放棄自尊,跟著中央跳謊話探戈。

不少文章已分析了「民情報告」第二章(與政制發展有關的重要事件摘要),在此不贅,我想談的是第一章,尤其關於「政改五步曲」所用的字眼

自八月三十一日以來,狼英和林鄭兩個人肉錄音機,一遍又一遍重複講:法治是香港核心價值,必須按照《基本法》和人大的 831《決定》,去落實 2017 特首普選。而雨傘抗爭者,則一遍又一遍,苦口婆心軟硬兼施地回應執政者:人大 831《決定》,有違「真普選」原則,更有違《基本法》政改五步曲程序,不合理、不合法,必須撤回。

道理明明在雨傘一方,但政府聲大夾惡,死口不認831違反五步曲,反而加強錄音機播放頻率 ,催眠全香港人相信 831 是至高無上、不可質疑的。幸好,白紙黑字不會騙人,831之前和之後,政府文件用字的變化,已保留在歷史裡。我們從中可以看見,政府立場如何由光明磊落變得閃閃縮縮。

 (二)
831《決定》不合法,因為它作為「政改第二步曲」,卻超出第二步所容許做的事。到底第二步曲是什麼?且讓我們先看2014 年七月政改「公眾諮詢報告」如何描述「政改五步曲」第一至三步(文件第3頁,1.10):
第一步:行政長官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報告,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產生辦法是否需要進行修改

第二步: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可就產生辦法進行修改

第三步:如人大常委決定可就產生辦法進行修改,則特區政府向立法會提出修改產生辦法議案,並經立法會全體議員三分之二多數通過

清清楚楚,寫明第二步是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可就產生辦法進行修改」。絕對沒有懸念,意思簡單直接,就是由人大常委回一句「yes or no」。yes的話,港府便行第三步(諮詢公眾、撰寫議案、由立法會表決);no的話,便暫不修改,下次再由第一步開始。留意這份文件所描述的第二步,根本沒有「框架」二字。

好了,再來看看雨傘運動發生後才寫的「民情報告」,又是如何描述「政改五步曲」的第一至三步(文件第1頁,1.03)?
第一步: 行政長官向全國人大常委會提出報告,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決定產生辦法是否有需要進行修改

第二步: 全國人大常委會依照《基本法》第四十五條規定,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際情況和循序漸進的原則確定

第三步: 如人大常委決定可就產生辦法進行修改,則特區政府向立法會提出修改產生辦法的議案,並經全體立法會議員三分之二多數通過
原本清清楚楚的第二步,變成不清不楚。「決定是否修改」變成「確定」,懸念被偷運入境。

人大「確定」到底是什麼意思?「確定」是及物動詞,到底是「確定」什麼?觀乎整段五步曲文字,都有咁清楚寫得咁清楚,唯獨這句夾纏不清,可見寫「民情報告」的人,是故意不去言明「確定」什麼。

為何要由清楚改成不清楚?無它,乃因人大常委的 831《決定》根本不是在答「say yes or no」,而是定出選舉的細節框架(需獲過半數提委會的票才能「出閘」,及只可有二至三名候選人)!若不寫得虛一點,弄得像霧像花,豈非立時被港人識破 831 已「越出」第二步的法定範圍?

其實翻查 2004 年的人大釋法文件(即「五步曲」的原出處),不難找到「確定」的意思。原文是這樣寫的(2004年釋法文件第三點,):
三、......是否需要進行修改,香港特別行政區行政長官應向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提出報告,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四十五條和第六十八條規定,根據香港特別行政區的實際情況和循序漸進的原則確定

「確定」,就是「確定是否需要進行修改」的意思。也就是說,確定改或不改,不是確定如何改。寫「民情報告」的人,沒有用括號補上「是否需要進行修改」,故意模糊內容,明顯是心虛和想為中央「遮醜」。

「出閘口」被偷步放進極窄的門讓候選人穿過,卻來問我們「入閘口」應該做幾米高幾米闊,不是在耍香港人嗎?一個口口聲聲「以法治國」的國家,在法律只容許說「yes or no」的步驟裡,卻偷步定出細節。現在來到第三步,無嘢好做,叫香港政府情何以堪?連TreeGun這般腦袋不靈光的議員,都看出問題:「如果 2017 後仍按人大框架,政改還有何發展空間?」香港政府,還想欺騙市民到幾時?

看到這裡,若你仍然認為 831 是不可撼動的,香港人只能逆來順受的話,我只能說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以下將兩次政改第二步曲的內容和831並列,讓讀者感受當中的荒謬。

2004年的《決定》: 2007年特首選舉,不實行普選。2008年立法會選舉,不實行全部議員由普選產生,功能團體和直選議員比例維持不變。

2007年的《決定》 :列出普選時間表,即2017年可普選特首,普選特首後可普選立法會全體議員。

(以上兩個《決定》,只落實普選時間表或大方向,並沒有普選框架或細節內容)

2014年的《決定》:提名委員會的人數和組成與上屆選委會一樣、候選人須獲得提委會半數以上支持才可出閘,出閘候選人數為二至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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