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3日星期二

如果命運能選擇,我們仍會如此選嗎?(雨傘運動札記廿四)



我要乜乜乜帳篷。聽說營主不忍看見場被清,
去了旅行。此營已被雨傘運動視覺文化保存庫收藏。
雨傘運動,隨著金鐘和銅鑼灣清場,暫告一段落。檢討過去,有助計劃將來。歷時兩個多月的民主運動,到底給了我們什麼教訓?什麼啟示?

回顧這波瀾壯闊的七十九天,的確有不少時機,我們沒有把握好。個人認為,最關鍵的時機,是運動第24天(10月21日),學聯與政府對話。當時,政府只答應寫民情報告和建立多方平台,令很多人非常失望和憤怒。尤其在對話前的周五,政府竟特意清旺角的場,令人懷疑其誠意。

10月21日的歷史性對話。
但現在回看,當時其實是整個運動的頂點,民意最強大之時。那時候,學聯若能食住個勢--譬如要求政府將民情報告「升格」為補充報告,作為呼籲佔領者離場的條件之類,可能有機會迫使當局作更多讓步?可惜,歷史沒有「如果」。當時大部分留守者對任何「撤離」、「退場」提議亦極之反感,反而傾向「升級」,學聯很著緊佔領者的看法,因此根本不敢行也不願行「提退場條件」這一著。

於是溫溫吞吞地,學聯及佔中三子在10月23日宣布於星期日搞「廣場公投」(意欲以民意向政府施壓),卻因佔領者大力反對,於星期日下午匆匆宣布取消公投。如虹的氣勢,轉瞬被消耗掉。加上運動內部矛盾惡化,堵路對民生影響又日漸浮現,運動開始走下坡......

不過正如一哥話齋,很多事情都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事後孔明,人人都識,處身其中,卻不易看清全局,更不要說在骨節眼作出正確決定。何況,學生領袖只是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但溫故可知新,經一事便長一智。未來我們還會有無數抗爭行動,在新的一輪抗爭裡,我們應採什麼策略?是否無論佔上風或下風,都堅持到底,就算最終並無所獲也在所不惜?

這個問題其實很快便要回答,譬如,當政府拋出第二輪政改方案的細節時,泛民議員應否妥協?

容我以一個搞笑比譬來探討這問題。參與雨傘運動,就像在參與一個電視遊戲節目。參與者每次都可選擇(A)一份細獎,或(B)搏一舖,繼續玩下去。當我們睇電視,見到有人因為選擇繼續玩下去,最後一毫子獎金都得不到時,我們會笑他笨,笑他貪心,不懂見好就收。但當我們自己參與雨傘運動時,很奇怪,我們大多數人並不選擇附送退場台階的「細獎」,只選擇「搏一舖」。去到11月尾的升級圍堵行動,這種心態更是變本加厲,變成「加碼搏到盡」。最後「一舖清袋」,輸了戰役,又輸民意,甚至輸了士氣。

我支持和平非暴力,但能明瞭勇武派不斷加大注碼「搏一舖」的心態。那是無路可走,是不甘心的反映。同時也因為對政府已失信心,覺得選「細獎」後極可能再見不到「大獎」。正如最初我們不願「袋住先」,是因為「袋住先」隨時代表「袋一世」。

運動無疑喚醒了一代人,但要說運動很有成果,卻不免自欺。那麼,如果命運能選擇,抗爭者仍會選擇同一條路嗎?我想,仍是會的。沒有攞到「大獎」(無篩選真普選),寧願什麼也不要。別人笑你太瘋癲,你笑他們看不穿。一個偽裝為真的普選,比擺明車馬的小圈子選舉,更要不得。

隨著警方的秋後算帳大拘捕,武力抗爭相信難成氣候,但「堅持」、「絕不妥協」,肯定是雨傘一代的特質。

那麼回到剛才的問題:在新的一輪抗爭裡,我們應採什麼策略?若政府拋出第二輪政改方案,我們應否妥協?

據中大最新一輪民調,有三成八受訪者認為立法會應通過人大普選方案,是九月以來四次調查中最高(四次的數據分別是29.3%、36.1%、36.1%及38%)。官方中方應該也會盡開輿論機器,營造絕大多數市民希望通過政改的假象,泛民要面對的,是比上一次政改投票更難作的抉擇。

如果不想被雨傘一代選民唾棄,我奉勸,泛民務必堅守撤回831或重啟政改要求,切勿轉軚。雨傘抗爭者代表了整整一代年輕選民,除非831三道大閘有鬆動空間,否則泛民轉軚的後果,必然是再一次大量流失選票,結果不堪設想。搖風擺柳無原則,連我這種溫和雨傘抗爭者,也會睇唔起。

2014年12月11日星期四

這一夜,大家都回來了(雨傘運動札記廿三)


12月10日,雨傘運動第七十四天,清場前夕。
雨傘為記。
雙學代表壓軸發言。
人民誓必會回來。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連儂牆,人潮洶湧。
到凌晨時份,見證義工逐張memo紙撕去、保留。
這一夜,夏愨村熱鬧如白晝、如年宵。

明天(星期四),是預先張揚的大清場日。人同此心,都趕在清場前最後一晚,來留兩三條腳毛,同時努力將七十四天裡出現過的一切,牢牢留在腦海裡、手機裡。

如此墟冚場面,久違了。是如黃之鋒所言,大家總是在快要失去時,才懂珍惜?抑或是運動中段的失焦,才令人數流失?可幸,大家以大局為重,這晚仍願意出來,用腳表態:一日未爭取到真普選,我們還是會繼續出來的,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枯石爛。看清楚了嗎,狼英、林鄭、建制派、習總?雨傘運動的場滅了,但精神將不死。

這一夜,有人爭取最後機會,排隊印紀念tee、拿取皮製的黃絲帶掛飾與雨傘手鍊,或在手腕繪上雨傘運動henna。當然,更少不了在連儂牆前自拍他拍留念。

但有更多人在聽台上人説話(很久未見過咁多人)。長期有人想拆的「大台」,仍然是最多人圍觀的台。銅鑼灣過來的留守者丶學生前線的四眼哥哥丶學民學聯代表,陸續上台講話。雙學堅持和理非公民抗命,請有能力者承擔刑責,留守至被捕,以示對政權的不服從。四眼哥哥之前則呼籲所有行動派,明天不用出動,保留有用之軀。

大台在發言的同時,想拆大台的已經不再喊拆,因為他們已在大台旁建起了自己的台。近海富「麥記」,是行動講台,遠一點的,是人民力量謎米節目直播。兩台主持大大聲插雙學丶泛民搶光環,又取笑大台的圍觀者為何拍掌。總之,要和大台對著幹。

這,或許是未來民主抗爭運動的縮影?不同陣營分裂,各自以自己認為適當的方式繼續抗爭。哪個陣營會成為下一波的領導者?無人說得準。

我站在大台前,打下這一篇札記,左右耳被三個台的聲音圍繞。充滿現場感。We will be back,是今天的金句。雨傘戰友們,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將上下右左以各種方法求索。這一夜,大家且享受一下暴風雨前的farewell吧!(寫於12月10日深夜,夏愨村清場前夜現場,翌日稍作補充)

至少在我的心中,還有個尚未崩壞的地方

2014年12月7日星期日

是誰令運動變激?不是歷史或學生,是梁振英


12月7日,星期日,雨傘運動第七十一天。旺角繼續鳩嗚游擊,金鐘的絕食行動還有兩位學生在挺著,梁振英在深圳前海表明,不會重啟政改五步曲(即表明不會回應絕食學生訴求),同時向媒體預示清場在即。

其實我真的很不想再寫這匹狼(有人留言說用「狼」形容此人是侮辱了狼,侮辱了動物。但暫時未想到更好的用字,容我繼續沿用「狼」字),但眼見此無恥之徒又再狡滑地將自己和這場抗爭運動的關係徹底割清,實在看不過眼。還是有再寫一篇的必要。

狼的最新發言:根據世界各地非法的社會運動的規律,抗爭去到後期,參與的人數會越少,留下來的人會越激烈,當局已作好心理和行動準備云云......主流媒體大多著重報道「行動準備」,但特別觸動我神經的卻是狼提到「世界各地的規律」。狼試圖將運動發展到現今狀況,歸因於歷史規律,弦外之音是:「學生市民變得激進,和本人無關,純粹是歷史發展的定律而已。」

不知道大家看了這則新聞有何感想?我第一時間「呸!」了出來。堂堂一個特區之首,竟借歷史過橋,將自己置於運動發展之外;無恥到咁,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你是藍絲帶,或是盲撐政府的保守分子,相信你也不能否認:雨傘運動之所以有越來越多衝擊場面出現,並非因為「歷史的必然」,而是因為「特首的不理睬」。狼一直對市民的真普選訴求視若無睹,不斷拖延、挑撥、抹黑、轉移視線、扭曲事實,乜都做盡,就係不回應。自從十月的對話後,抗爭者便彷如對著一幅鋼鐵圍牆在呼喊他們的訴求。圍牆只不斷收窄,還射出飛劍,不過什麼回應都無。為了回應圍牆的不回應,回應圍牆的暴行,抗爭者唯有絞盡腦汁將行動升級。

最近,我連看了兩遍《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非常喜歡。戲裡提到不少科學定律,如牛頓第三定律:有作用力便有反作用力,action and reaction,互依互傍。簡單講,就是你打人一巴掌,別人的臉痛,你的手也一樣痛。而我發現,這個中學生也懂得的道理,不只適用於物理天體,也適用於刻下香港。這場運動如何發展下去,並不單純由參與的市民決定,而是一種action and reaction關係。政府你猛力去打市民巴掌,市民傷痛的同時,政府也一樣傷。而當你越大力去打時,更會激起越多人的越激烈反抗。不說別人,單說我自己吧。最初看見學生絕食,我並不認同;然而這幾天見到狼的囂張,我想,或許要找比絕食更激的方法才有效。

是誰令運動變激?是誰將運動推向革命邊緣?不是歷史定律,是梁振英的漠視與張狂。請那些仍想為政府護航的人,仔細想想。

《星際啟示錄》還有一個很inspiring的情節。男主角Cooper最初以為引領他們拯救地球的是外星生物,到後來才醒覺引領他們的其實是未來的人類。自己地球自己救。同理,自己香港自己救。外國勢力,從來子虛烏有;泛民議員,從來多見旗幟少見人;三子自首後,能做的不多。此刻的香港,只能靠我們自己每個人去救。(雨傘運動札記二十二)

2014年12月3日星期三

麻木,是最大的敵人(雨傘運動札記二十一)


12月2日。夏去冬來,雨傘運動走過了六十六日。冷雨、陰霾,蕭瑟悽涼的天氣,跟沉重的無力感何其配合。

剛過去的星期日,雙學被膠著狀態逼上梁山,發起升級圍攻。狼等了六十四天的機會終於來了。示威者主動衝擊的畫面在電視上無限loop,執政者和執法者順勢「入位」,大條道理稱呼示威者為:「暴徒」。這無疑是雨傘運動出現以來,民意流失最劇烈的一天,內部的分裂亦白熱化。運動看來快要走到荼靡。但自我憑弔是一回事,對方見你就死,踩多你兩腳卻是另一回事。

只得689票授權的狼,極度囂張。繼昨天拋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強硬態度後,今天說得更白:「任何的抗爭都是徒勞.....唯一的真普選,一定要根據《基本法》的規定和人大常委有關的決定才可以落實。」認定自己勝券在握的牠(是的,牠只配當畜生),竟然急不及待脫下面具。我不是牠心裡那條虫,但我好肯定牠想講的是:「嘿,抗爭?又如何?不要說佔路、圍堵、鳩嗚、唔食飯這些小兒科,就算你哋自焚、跳樓、食毒藥,以身殉民主,又如何?因為對我這匹狼來說,任何抗爭都不能轉移我的意志,都只不過是『徒勞』。點解?因為一匹狼是沒惻隱之心的!狼有的,只是對主子的忠誠。」

最近開始對佔領有怨言的你,聽到狼的訓示,會否心裡冷了一大截?會否驚覺自己竟成了邪惡幫兇?會否對著電視機O嘴,像中了騙局的婆婆公公般腦袋一片空白?

事實擺在眼前。由頭到尾,狼都沒打算回應市民訴求。由頭到尾,什麼多方平台民情報告都只是拖延時間。由頭到尾,牠都只是在用卑劣的「以逸待勞」招數:等運動消耗、等民生影響浮現、等民意逆轉,重中之重,等運動的激進成份抬頭(這個激進成份,大家都心照是熱血公民)。

我多麼希望你聽了狼的話之後,出現上列吃驚反應,那至少證明你對陰險、刻毒、賤格、扭曲是非等卑劣人格,仍然有feel。可惜,當運動來到六十多天,當清場後抗爭變得散亂,不少香港人已患了「卑劣人格疲勞症」:對於狼任由運動自轉自耗的卑劣策略,對於警隊的亂棍狂毆、視人民為殺父仇人的卑劣態度,竟因為看得太多而麻木了。還記否,警察向示威者「出棍」,只是四十多天前的事?現在恍如一世紀遠.....

運動開始至今,不知不覺寫了廿一篇札記。不斷寫,可能是怕自己也會變得麻木罷。不知是幸是不幸,至今見到毆在人民身上的每一棍、他們流的每一灘血,我仍覺得髮指、心寒、窒息。最近和黃絲朋友傾談時,大家都心情沉重,不知還可以做什麼來爭回民心。佔中三子今天宣布會提早於星期三自首。很尊重他們的決定,也期望這次三子自首可讓運動能量轉化。那些第一時間跳出來指責三子的人,我只想反問一句,沒有三子種樹,你能如此自在乘涼嗎?

2014年11月27日星期四

「你睇我唔到」與幸福摩天輪(雨傘運動札記二十)


25日,星期二,朗豪坊前的對峙。

11月27日,星期四,雨傘運動第六十一天。

剛過去的星期二丶三,警方連續兩天借「清路障」之名,出動數以千計警力,將整個佔旺區剷走,迫使九龍的雨傘運動變成游擊戰。先是周二的砵蘭街、山東街、新填地;繼而是昨晚的西洋菜街和亞皆老街。兩晚,我都有到旺角。昨夜,更親眼目睹在場警察情緒極端失控丶殺入人群捉拿語言挑釁者的瘋狂場景。很心痛,因為警察不再視人民為朋友,他們視所有站在街上的人民是敵人,是可以任意驅趕和追打的牛羊。

濫用武力,濫用特權,狂躁溢於言行,比黑勢力更黑。我無法相信,這是熟悉的香港。恭喜狼英和林鄭,你們任由警察與人民對立的奸計,已經得逞了。

對於「佔旺」我向有保留,但我更不屑政府的鬼祟清場。龜縮的狼英政府竟要仰賴法庭禁制令才敢清場(六十天的佔旺期間,警方其實隨時可用《公安條例》拉人,但一直沒這樣做),已徹底暴露其認受性之低。

這活脫脫是周星馳式電影畫面:站在最前面「解決」佔領問題的,是一個靠收「入線費」賺錢的潮聯公共小型巴士有限公司(每架小巴每月平均需向潮聯支付二千多元入線費,才可在該會旗下小巴線行駛)。執達吏躲在潮聯後面,警察躲在潮聯和執達吏後面,狼英則躲在潮聯、執達吏和警察後面,扮著鬼臉陰陰笑:「你睇我唔到!你睇我唔到!」雖然好笑,但我笑唔出。

清障、清人,同時清走一代人的民心。更何況,人是清之不盡的。觀乎清場後大批年輕人再度湧出來流動佔領,你便知道,這道由特區政府一手造成的「世代傷痕」,已深入骨,再難修補。街上,陷入瘋狂狀態、稍被語言挑釁即捉人打人的警察,縱然可以用主動挑機、驅趕、狙擊的「黑」方式,令旺角街頭燥動止於一時;然而,憎恨政府、誓爭民主的想法已深植年輕人心裡,佔領、抗命將變成年輕人的「課外活動」,二萬警察,又豈可解決這個政治問題?

可悲的是,陰陰笑狼英竟還在這道傷口上「曬鹽」。幾天前,他提出了修補社會撕裂的白癡方案:讓市民免費乘坐摩天輪,relax and enjoy一下。流連在摩天輪可解決政改問題?有摩天輪玩,大家會停止爭取真普選?想用摩天輪「買起」人民?以為人民都如他一樣「收咗著數便唔做嘢」?這無疑是對雨傘民主運動的最大侮辱,同時也反映特區政府的「離地」,對市民爭取真普選的決心,欠缺解理。

當有三百人上街示威,政府可稱之為暴亂;但當有三千丶三萬人上街,它就不是暴亂,而是新思潮的浮現。想想六十年代美國的反越戰便會明白。對暴亂,出動警棍催淚水或有用處;對思潮,用警棍催淚水,只會適得其反。若果這場運動最終走向爭取香港主權的獨立這條不歸路,要負最大責任的,一定是當權者自己。

2014年11月18日星期二

陌生的香港,荒唐的解決(雨傘運動札記十九)

金鐘夏愨道。
治安問題,搵黑勢力和大叔收費解決;

政治問題,搵執達吏和警員解決;

8.31違憲問題,搵林鄭重申領導人話不可撼動解決;

特首任內收千萬巨款提供「不做嘢」服務問題,搵田大少祭旗起殺雞儆猴之效解決;

學生民主覺醒問題,搵通識科開刀減政治內容解決;

學聯要求北上對話問題,搵航空公司告訴你回鄉卡已註銷解決;

按此瘋癫邏輯,一國兩制名存實亡的問題,港府是否要將香港變成直轄市來解決?

香港,你從未如此荒唐過!

(冩於雨傘運動第五十二日,執達吏清除中信外面路障的早上,雨傘運動札記十九)

2014年11月9日星期日

是誰在衝擊「法治」?是誰不守法在先?(雨傘運動札記十八)


彌敦道上,生氣的龍貓。
11月9日,德國柏林圍牆倒下廿五周年紀念,雨傘運動第四十三天。時間久了,佔領區的能量很低。陸續有人提出不同「退場方案」:變相公投,上京,還是將行動升級?始終莫衷一是。

我對變相公投和上京都有保留。變相公投的議題難有共識,就算有共識,政府一句「我不承認這是公投」,你奈他何?市民也不一定認同自己是在參與公投。建制派會如何回應也難預計。上京更只是姿態而已,未能過關已回頭。兩者皆不可取。

我認為,倒不如天馬行空一點,由學聯向政府提出唯一退場條件:由政府舉行全民議決(不用公投之名),題目是「你是否贊成『2017特首選舉議案』以人大8.31內容為框架?」技術上,之前派六千元時已收集全港市民資料,現在正好派用場。法律上,人大8.31框架本身就不符基本法及相關釋法的「政改五步曲」要求(下面會詳述),它本身就是「不合法」的,絕非如政府所言是「不可撼動」的東西。民意上,也對政府有利。林鄭常強調有商有量,舉行全民議決不就最有商有量嗎?況且「反佔中大簽名」收集了一百五十幾萬簽名,除非簽名有水份,否則政府勝算很高,有了這個全民議決作基礎,我們這些認為8.31方案應該撤回的人便沒聲出,泛民也可根據民意去投票,解決了議會陷於停頓的危機,簡直一舉多得。不知我們的政府有這個膽量嗎?
--------------

說回雨傘運動。這兩星期大家聽得最多的,肯定是「破壞法治」、「衝擊法治」這些字眼。特首講,林鄭講,葉劉講,范椒講。已消逝的「四點鐘許sir」講,反佔中薑蓉也講,建制派議員又講。似乎人人都講得頭頭是道。

荒謬的是個個講,但個個錯,只有最卑微的──「考試局通識科考試報告」的撰稿人講啱。報告指,有些考生「將法治錯誤理解為遵守法律」。

聽到這則新聞我幾乎想哭。吃了豹子膽的考試局,直指學生「對法治了解薄弱」,即是也在直指特首、林鄭、葉劉等人「對法治了解薄弱」,因為他們正是如此理解「法治」!

關於「法治」的真正意思,以及「rule of law」和「rule by law」的分別,已有很多人談過,本文從略。我只想說,就算按「法治」最低層次解釋(即「有法必依」,無論是市民還是政府都須守法),在損害法治的都是政府自己。抗爭者違法堵路,是公民抗命,已有被捕心理準備。警察絕對有權以最低武力執法,拘捕他們(而非借黑勢力或大叔大媽去驅趕)。之前警方或怕執法激發更多人上街,但現在民情不是逆轉了?還不執法,不是在損害法治(有法不依)嗎?

好了,就算疑點利益歸被告,特首高官其實只是想說「『守法』是香港的核心價值」,但最初不守法的是誰?一個人不守法是不好的,但一個政權或最高權力議會不守法,豈不更壞?

現在情況正是如此。是中國的最高權力機關(人大)不守法在先。其他問題,暫且不談,只講 8.31框架是否合法的問題。

根據《基本法》附件一的第七點,明確規定「2007年以後各任行政長官的產生辦法如需修改,須經立法會全體議員三分之二多數通過,行政長官同意,並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批准。」這就是最初的「政改三步曲」。但到2004年,人大常委藉口要解釋「如需修改」四字,在原本「三步曲」前多加兩步:先由特首交報告,再由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需要修改。人大的8.31框架就是第二步。但好明顯,8.31框架不是「決定是否需要修改」,而是「決定如何去修改」。這根本是明目張膽的不守法。(補充:2007年,人大常委會又作出了「決定」,將第二步曲的「由人大常委會決定是否需要修改」字眼,變成「行政長官......提出報告......由人大常委會確定」。「確定」一詞,按理是指「確定報告」,但因詞義曖昧,令北京又有空子可鑽。)

好了,我就當你中文唔好,以為這樣也算「決定是否需要修改」吧。但框架裡,又無端端僭建了「出閘口」,這又是否守法?

我們且以基本法委員會委員兼法律學者陳弘毅去年底提出的政改方案作比較,便會明白8.31的問題所在。

陳弘毅方案,限定特首候選人人數上限是五人,提名委員會分兩階段實行提名:

•第一階段,欲參選人士,須得到八分之一提名委員支持才可出線。每名委員只會支持一人,因此最多可有八人出線。
•第二階段,提委會投票(一人一票),最多票數的五人,便可成為行政長官候選人

而人大8.31框架,限定特首候選人人數上限是二至三人,提名方法如下:
•第一階段,欲參選人士,要取得一定數量(未定)的提名委員支持才可「入閘」
•第二階段,提委會投票(按推斷要一人兩或三票才成事),獲得過半數票(即六百票以上)的二至三人才可「出閘」,成為行政長官候選人

兩相對比,陳弘毅方案的第二階段投票,只是為了限制參選人數,「最多票數的五人,便可成為行政長官候選人」,因此並非加多一道「閘門」。但8.31框架的第二階段,指明要獲得提委「過半數票」才能入選,則明顯是在僭建「出閘口」。而可悲的是,陳弘毅方案,之前是被視為保守的,現在看來卻如此順眼。

可見,北京以「法治」(不守法)之名指責學生,但其實最先不守法的,正是北京最高權力議會自己。喊賊捉賊,此為經典。

相關文章
誰在損害香港法治?(文:余若薇 )
法治當然不單是守法和執法(文:葉一知)
陳弘毅方案(維基百科)
政府網站介紹「政改五步曲」

深度文章
應當重新審視「8.31決定」(文:劉夢熊,論點極為精闢,想深入了解者必讀)
上京攻略.公車上書.佔中三「理論」.葉劉鬥阿松(文:練乙錚)

2014年11月3日星期一

建制爛面新時代(雨傘運動札記十七)

第三十七日,星期一。雨傘運動膠著。真心愛香港的,努力思索出路。真心撈著數的,則繼續搏命美化和合理化專制政權的醜行。香港陷入前所未有的荒誕狀態,比貝克特的荒誕劇更發人深省。

回想最初的美玉美女大謊話時代(不過是兩個月前的事),建制派是會交戲的,會扮講真話,用十二分肉緊表情讚美政改框架貨真價實丶循序漸進丶民主成份大提升。言猶在耳,但自從上周發生田大少搣柴事件後,現在戲也省了。他們索性赤裸裸地丶公然地告訴你:係呀,做建制派係唔可以向大眾講真話架(既然被你識穿我也懶得再扮了),只可對人歡笑背人垂淚,閂埋門才可提反對意見(你知啦,家醜不外傳),這是我地一早知的事(係你地香港百姓唔知啫),我地有勸田大少個傻仔講少句,佢唔肯聽,繼續誠實,咪出事囉!抵佢架。

失覺晒。奴才見得多,如此理直氣壯和高調地將奴才苟活之道,視為應該學習的做人之道,還是第一次見。

世上只有對生而為奴才感到羞愧的人,那有舉起手上腳上的鐵鐐還沾沾自喜者?警方説抗爭者將警察説成壞人,教壞下一代,卻又怎及得上奴才們將屈曲求名求利求權説成理所當然,更教壞細路?

搣柴事件,令建制派抓爛面,露出奴才本色,之後再要説甚麼謊話,都沒人會相信了。因此他們無可避免要揚棄以往用謊言美化事情丶欺騙大眾的presentation策略,改走攤牌式presentation。

向來攤牌式presentation用得最出色的,是曾鈺成。未來相信會有更多人用這策略,而且也會講得更白,如下:(苦口婆心look)我知(拉長尾音),831框架是超越了基本法政改第二步的內容,我知,呢個方案係假普選方案,我知,好多青年學子不滿意......但你知啦,北京已經講咗佢底線係不撤831,所以就算你哋留在政總外一世,北京都唔會理你,你鬥唔過一個咁強大的政權,何苦?不如快脆袋住先,否則遲D連假嘢都無得袋。

對著謊言,我們會很警覺,不易上當。但當建制派不説謊了,改為以一副好心腸的知情者囗吻遊説我們接受現實時,我們很容易失去戒心。

路線開始分歧,雨傘抗爭來到這個關口,必須要處理的關鍵問題了:為了真普選,我們打算去到幾盡?若果場內的抗爭者同意可以去到好盡,下一步要思考是:應該如何尋求最大的民意支持?

2014年10月26日星期日

獅子山黃幡與true inventiveness(雨傘運動札記十六,圖輯)


攝影:Schindler Leung
10月23日,星期四,十四位蜘蛛仔義士,在獅子山頭掛起那幅撼動人心的「我要真普選」巨幡。臉書瞬間被獅子山洗版,profile pix通通換成獅子頭;幾小時內,抗爭者由原本膠著糾結的心情,變成振奮和激動,全城沸騰,眼泛淚光。

感謝蜘蛛仔以一張黃幡,團結起香港人的力量。重寫了「獅子山下精神」之餘,也為我們帶來全新思考模式:爭取真普選的運動,與其限死在佔據區,不如遍地開花,將訊息傳到城市每個角落。多方包抄,令當權者更膽顫心驚。就如蜘蛛仔的聲明所言:「政府可以拆除獅子山上的標語,但任何地方,包括家中窗台、小店櫥窗、個人的背囊,甚至額頭,都可以掛起『我要真普選』五個大字。」

獅子山黃幡,肯定是訖今為止,整場運動裡最有力量、最iconic和最inspiring的藝術品;縱然掛幡者也許不認為自己在進行藝術活動。

我想起最近讀到的一段文字(大意):當設計或藝術品是在迫切狀態下催生而成時,會比純粹為討好產品消費者或博物館觀眾而生產的東西更有趣和可觀。這種藝術品,自有一種true inventiveness。獅子山黃幡正是如此的藝術品。

Banner,到處都有,但誰也沒想過掛在深具象徵意義的獅子山上。當大家只著重banner內的message時,蜘蛛仔卻看到banner的位置也是一種message。

創意,在這場雨傘運動裡的確舉足輕重。由一開始的堵路、擴散到銅旺中、用雨傘保鮮紙抗催淚彈、以卸貨用木卡板作路障並用竹棚水泥加固之類的策略性創意,以至佔據區的自修室、連儂牆、民主水馬、五星級廁所、紙摺雨傘、各式文字圖像創作等日常性創意,全都是true inventiveness的體現。

在這方面,雨傘抗爭者是大大超越了泛民。泛民搞了三十年民主抗爭,但運動模式多年不變(六四晚會唱了廿幾年的《自由花》、喊了廿幾年的口號,誰不厭倦?七一遊行更是齋行而已)。沒有創意的抗爭者,會令人懷疑他思想的靈活性;而沒有靈活性的人,領導龐大社會運動的能力成疑。雨傘一代的true inventiveness,因此特別教我期盼。

金鐘道,用作跨過馬路欄杆的臨時樓梯。以木板橫直交疊而成,壓力分布平均,
穩陣安全美觀,是運動早期的驚喜之作。
不過是雨傘、雨衣、保鮮紙,為何是「暴徒」?金鐘早期很搶眼的漫畫。
多少人在電視上看到這個畫面,而憤怒莫名?
和平和幽默是最大武器,創意亦然。
金鐘道被反佔中者掃場後,有建築工人用竹搭棚來當路障,但很快被拆。圖中此棚在演藝道。
干諾道天橋上種花。
立法會外的社區圖書館。
旺角彌敦道,聖法蘭西斯小教堂。
這也是個家。
周生生與傘。
連儂牆,政總最受歡迎「景點」。看著它由疏疏落落變成現在厚疊疊模樣,路過時每為此創作意念而激動。
添美道女廁。照顧肌膚的用品一應俱全,還分門別類。堪稱集體智慧型廁所。
不用解釋。
地鐵站,變了雨傘運動告示板。
關公出沒注意。
抗爭不忘自修,追逐理想不忘考好個試。這個自修室區,是雨傘運動最棒的創意。

「萬四蚊論」的謬誤與狼的醜陋(雨傘運動札記十五)


狼特首最近的「萬四蚊論」,聽得香港人個個心寒。原來在他眼中,「公民提名」很邪惡,會令香港陷入「萬劫不復」的福利主義。

雨傘運動以來,狼没接受過外媒的訪問,一接受,竟講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話。到底如此論點,是怎樣推出的?

答案:它是經過語言偽術和偽邏輯訓練者,才想得出。

首先,要assume全香港月入一萬四以下的低下階層,個個既自私又貪婪,是憎人富貴的無賴,所以一旦他們有權提名特首候選人,定必會為自己「搲」最盡的福利,懶理庫房無錢埋單,或富豪中產要抽多十倍稅。譬如,他們會要求政府每月派六千蚊、公屋租金長期半價、地鐵所有車程一律收兩蚊、老人金加到每月一萬......總之,著數會攞到盡,而特首候選人為乞討提名票,只好死死氣答應,最後社會政策嚴重向窮人傾斜,香港變成福利主義社會。

狼的偽邏輯,謬誤百出,驚嚇度十級。先不提「萬四蚊族是全港一半人口」這個基本事實的錯誤(月入萬四蚊以下人口是170多萬,佔在職人口的五成,非全港人口的一半),以及低下層是否一定無賴自私,且集中看邏輯問題。

一,按狼的邏輯,若窮人有提名權,會令香港陷入福利主義。窮人有「提名權」都如此嚴重,那麼有「投票權」,咪死得人?但人大的「袋住先」政改方案,不正是「一人一票」,窮人富人都可投票嗎?如此說來,人大框架豈不比「公民提名」更邪惡?需知道,取得提名票只需取悅小部分窮人,但取得選票卻要取悅所有窮人。依其邏輯,人大框架很危險,那我們還要不要袋住先呢?還是索性請阿爺刪去基本法附件裡「2017年特首可以由普選產生」字眼?

二,按狼的邏輯,「公民提名」,超邪惡。但追本溯源,香港人要求加入公民提名(或公民推薦)渠道,為的是讓那些難以在提委會四大界別取得足夠提名的人,也可獲參選資格,令特首普選成為「真普選」。那些有能力由四大界別拿到足夠提名的人,又何需使用此渠道?大可沿用舊法,找四大界別委員提名便成,又怎需要「巴結」窮人?

三,換句話,政策會否傾斜某個階層,投票權比提名權關鍵;不同政見人士是否有參選資格,提名權比投票權關鍵。狼卻刻意將這四件事交叉混合,令大眾聽來以是而非,居心叵測。

四,「萬四蚊論」聽起來好古怪,因為它是邏輯學上的「複合命題」,在論點裡摻雜了一些没證實的預設觀點。狼其中一個預設是:「傾斜窮人的福利主義,就是壞政策」。

政治學上,反對福利主義是右翼自由主義者的看法。它同時也是以前港英政府高官常常洗我們腦的說法。但「福利主義,是壞政策」,並非不證自明的真理。

回想當年狼參選,打正旗號幫助弱勢社群,在唐營聲勢高漲時,也靠何喜華等支持財富再分配人士力撐,才贏回一點分數;現在,狼卻打倒昨日的自己,視傾斜貧窮為罪惡。

這種行徑,已非純粹邏輯謬誤可解釋,而是涉及一個人的道德底線。

反口覆舌,見風轉舵,無所不用其極。為了留下來,他已沒有道德底線。

狼這次急轉舵,究其原因,是自己勢危了,於是事事順著主子,望動之以忠誠。京官早已言明,富豪是香港的經濟命脈,社會政策必須優待他們,讓他們繼續賺大錢,香港才能繼續「繁榮」。因此就算狼上任以來都走「民生疾苦」路線,也唯有不要臉地扭曲自己。

相比那些在阿爺要求下仍沉默是金對待「佔中」的富豪,狼的努力說話顯得特別醜陋。

一個說謊者,連圓謊也懶時,誠信便全然破產。再補鑊,說什麼「沒有經濟建樹的體育宗教界也有票」,只會越描越黑,得罪所有人。狼來了的故事,村民容忍牧童的兩次謊話後便拉倒。不知香港人還要容忍狼幾多次謊話,北京才願拉倒他?

相關報道: 紐約時報訪梁振英文章

2014年10月25日星期六

旺角的地踎風情及其他(雨傘運動札記十四)


在旺角這個場,一支咪、一個大聲公,幾條友,便可開壇。
關帝廟3.0版。位置約在彌敦道和山東街街口。
旺角道和彌敦道路口的關帝廟1.0版。已經不再存在。
馬路上,人們靜靜坐著,
用鐵線扭出雨傘心口針,送給同路人。。
地踎的旺角,也開始有人用黃絲帶砌心。
旺角式路障,古靈精怪。
佔領撐小店,用木塊做的巨大旺角小店地圖。
旺角式幽默。很喜歡右邊的漫畫。有雷氣。
郵桶上的光復香港鴻運宴。
旺角亞皆老街地鐵站上蓋,也蹲著抗爭者。好一個Mongkok style。
旺角這個場,由Day One開始已令很多人搲頭。它帶著江湖味、黑勢力味、煙草味、血腥味;此外還附送環迴立體聲粗口、正反兩方高分貝「疊聲」對陣、佔中各派勢力較量,以及對溫和「左膠」非常暴烈的、不遺餘力的聲討。

這些,都是乾淨純樸的金鐘所沒有或少有的,因此令不少斯文人卻步。我想這有點像住慣香港島的人,會不自覺地對九龍新界人有點輕蔑,嫌他們粗魯無禮唔夠文化;去慣金鐘佔據區的抗爭者,或多或少會有點看不起旺角的烏煙瘴氣。尤其上周五、六重佔旺角,雖然大部分在場者是和平的,但一些激進派(主要是黃洋達的熱血公民)和一些「鬼」(運動裡對內鬼的簡稱),刻意挑撥別人去衝擊防線,導致警察有藉口用了87枚催淚彈以來最大的暴力。街頭喋血,令那些一直堅持和平路線的抗爭者,更不欲到這個場,以免endorse或沾染了這股不清不楚的勢力。

不過,說句公道話,非劍拔弩張時(即大部分時候),旺角其實自有一種地踎風情,是其他佔據區找不到的。陽春白雪、下里巴人,其實各有千秋,但地踎文化率性過癮,特別討人歡喜。理性上,我覺得這裡是個火藥庫,容易擦槍走火,會令部分人對運動產生反感,有礙爭取民意;但我因港九新界都住勻,習染不少草根痞子氣,所以總不捨得旺角場就此告一段落。

這廿七天裡,我不時會在平靜的日子去「踩」旺角場。這兩晚放工後我都有去,見到它比上周喋血前竟然更熱鬧了:除了一貫的吹水小壇遍地開花外,還多了些斯文人在摺紙雨傘,和用幼鐵線扭雨傘心口針;「佔領撐小店」檔口規模大了,用幾塊舊木板標出旺角小店地圖;馬路上的帳篷和睡袋,亦遠多於周五被掃場之前(當然仍遠少於金鐘)。

我靜靜坐在彌敦道馬路中間的石壆位(我呢世人都無諗過會坐的地方),吸著清新的空氣(我呢世人都無諗過會無廢氣的地方),不禁慨嘆,這個場,真是和場內的關帝廟一樣──都是打不死、擁有無限復活之身。明明路障被掃蕩了,開路了,轉眼間,又佔回來。面積細了,但仍一絲不苟。俗些講句,道氣仲係度。

記憶所及,現在的關聖帝廟,是3.0版。1.0版時在旺角道路口,上周三早上我還去看望過,兩天後就因旺角道清場被毁;然後2.0版很快在佔據區另一端出現,但又很快被清走。到3.0版本,變成在山東街口,面向油麻地、跟聖法蘭西斯街頭小教堂兩相對望(有個照應?)。關公像則由1.0時立於神枱面,變成3.0版的藏於小木箱內;也許是為方便「走佬」而作的改良?但香燭、打火機、大幅畫像以至萬年青一應俱全,香火也鼎盛,絕對是神聖之所。有些信教的人會覺得加個廟(及教堂)在佔據區,不倫不類,但我偏偏最喜歡這座廟。因為它跟這個區,很匹配。

旺角打從一開始,已是市民自發佔回來的,所以一直標榜「沒有大會,只有群眾」。連學聯在此也沒地位,甚至是被聲討的左膠之一(今天更爆出學聯帳篷被移走當路障的新聞)。因沒有「莊」「閒」,黃的黑的藍的皇的,以至混水摸魚的各種勢力,在此大碰撞,非常朽鉸;但另一方面,正正因「沒有大會,只有群眾」,旺角場有種生氣勃勃的草根活力。人人都是主場,主動性強,反思能力高。

旺角場內的吹水小壇,我愛稱呼為「旺角版海德公園speaker's corners」。建設吹水小壇手續簡便:只要你有一支咪高峰、一個大聲公、幾條友(甚至沒咪也可,嗓子夠大也成),便可開個壇,圍個圈,談談國事家事雨傘事。其他人自然會慢慢加入圍觀,仿如幾十年前上環大笪地賣武,「伙記慢打鑼」的光景(不過當然沒有鑼了)。

十字路口的巨型藍白帳篷早已被清(變成警察站崗處),連這個象徵性的「大會」也沒有了,各個吹水小壇更見熱鬧。周四晚,我十一時去到佔據區,聽了一會毛孟靜主持的壇,之後便選了另一不知名女子主持的壇佇足。圍圈者雖然只是廿多個人,但氣氛極佳,人人都很有發言意欲,主持人好幾次因時間太晚想收壇(以免噪音影響居民),但都因舉手者眾,欲罷不能。

發言的人,老中青都有。有些侃侃而談928食催淚彈的親身經歷,有些詳述旺角佔據區與反佔中惡人的幾場對峙,有些則純粹想抒發雨傘運動發生以來的個人感受。我特別記得一位挽著袋KFC炸鷄和公文袋的斯文男士的話。他說(大意):「每天在旺角上班下班,由最初作旁觀者,到現在自覺是其中一份子。我發現,呢度D人,個個都好似食咗藥咁。佢地好願意俾警棍扑。而我慢慢也都好似食咗藥咁,好希望俾警棍扑的是我......有些人,嫌佔領阻著他們搵食。但搵食搵咗幾十年,仲唔夠呀?.....我成世人都無乜建樹,依家正好做D嘢。」

一個普通的旺角打工仔,竟說出如此哲學豪語。原來,一場雨傘運動,何止撼動了狼政府和北京?它同時撼動著每個路過者的心。看著九千幾人冒著被打被捕之險都要義無反顧重佔馬路,最冷血的路過者都被迫反問自己:做了幾十年人,搵了幾十年食,到底我的人生所為何事?

旺角這個場,人們來自五湖四海,展示地踎風情,也披露人生閱歷。或許這才是它最動人之處?作為哲學愛好者,我真的期望,雨傘運動除了為我們帶來真普選,也令越來越多人反思自身生命,令民主運動昇華成主體覺醒運動。

2014年10月21日星期二

外部勢力與內部勢力(雨傘抗爭札記十三)

雨傘運動的力量,來自全香港市民,非關外部勢力。
北京中央一次又一次,說這場運動背後有外國和外部勢力。牆頭草政客,鑑貌辨色,忙不迭在議會裡動議,調查雨傘運動的幕後組織和資金來源。

剛過去的周日,學聯和政府對話的前兩天,狼也緊跟路線,主動走上亞視英文節目《時事縱橫》,聲稱這場運動背後,肯定有「external forces」在作怪。他說:「There are external forces, yes, from different countries in different parts of the world.」不過主持人問證據何在,是哪個國家時,狼卻支吾以對。

其實這場運動,我肯肯定是有外力的。典範例子,莫過於海富中心的老麥。貨真價實的美國速食大商號,竟然在四周馬路全被封鎖的情況下,依舊二十四小時提供熱食,而且據說連地區高層都落場幫手賣包。抗爭者在馬路上餐風露宿,體溫下降,本來難以久撐,但就因為有老麥,每朝醒來只需行幾步,便可歎一個早晨全餐,薯餅加上熱呼呼的咖啡、奶茶或熱朱,令人即時全身暖洋洋,精神百倍,可以繼續堅守下去。這肯肯定是美帝支援佔中運動的鐵證!

另一中堅外力,當然是美國人朱克柏格發明的面書。這個全中國十三億人口都無權在正常情況下使用的邪惡社交網絡,本來就是近年多次顏色革命的「黑手」,是共黨眼中針。這次運動開始以來,面書小朱面對香港人所開設的各式各樣支持運動專頁,既不審查,也不刪貼,令參與者隨時隨地可以分享文章新聞、討論交流對策,這不就肯肯定就是整個雨傘運動的外部幕後大腦嗎?

以上種種,當然是遊戲文章。論網絡server,論食物營養,external forces存在,證據確鑿;但論物資結集,論運動組織分工,論被警亂扑頭仍堅守街頭的決心等等運動得以延續的要素,卻是百分百「內部勢力」。你我他,各盡所能,以力所能及的方式參與,正是這場運動感人之處。

也有腦筋有問題者指斥,佔中學生是收了外部勢力的錢,才會長期留守。其實這真是「外力論」最笑大人個口的觀點。 試問,一場如此浩瀚龐大、全民參與的民主抗爭運動 ,如何可以由錢之類的external forces推得動?

根據物理原理,在一個有摩擦力的現實世界裡,任何靠外力而非內力去推動的東西,一旦外力停頓,它也隨之停頓。譬如,金鐘道上的囗罩黨,旺角的反佔中黑勢力,蘋果大樓下的外省大媽,他們都是「吹雞開工,夠鐘收工;外力(薪水)一停,齊停發功」。正所謂,這次第,怎一個「錢」字了得?

可見,外力不可恃。就算是靠最強勁的外力(金錢)去推動,出來的效果也只是一、兩個小時貨色。但雨傘運動,至今已廿四天,投入運動者數以萬計,若說這是以錢堆砌出來的成果,則這條數,連美帝見到都怕怕吧!

無論是物理學、政治學或心理學,真正強大的,一定是發自自身的內在力量。雨傘運動的參加者,胸懷裡沒有一點私心,他們一不為錢,二不為名,三不為權,四不為威,為的是什麼?是整個香港的福祉矣。總是以錢度人者,乃因自己只能用錢去指使人,無法以理服人,以理想感召人。夏蟲不可以語冰,麻雀焉知鴻鵠之志?他們又怎能理解,世上原來有內在道德呼喚這回事,是壓根兒不受外力的利誘或打壓所左右?

2014年10月18日星期六

請小心,狼的圈套(雨傘抗爭札記十二)

勿忘雨傘運動最高原則:和平、非暴力。
這是一個容得下自修室的抗爭運動。
10月18日,星期六,抗爭進入第廿一日。

昨晚,旺角剛重開的馬路上,爆發了9.28以來最大規模的民眾奪路衝突,警方聲稱,高峰期有九千人堵路。我不在現場,只能看電視。被民眾團團圍住的警察,已到崩潰邊緣,噴椒不在話下,更發狠用警棍狂打示威者。一位有去現場的朋友在whatsapp說:「警察雖有棍有椒,但永遠不會多過市民,只要一萬人衝出馬路抗爭,他們就沒辦法......我體諒警察。」

的確,這廿一天,我們見到警方濫用胡椒和催淚彈、在旺角縱容黑勢力、在金鐘道「迎接」口罩黨做清障先鋒、在龍和黑暗角落圍毆被補者......我們對香港警察的專業性,已到極度懷疑和失望地步,但平心而論,警察絕大部分時候都依法執法。他們和抗爭者成了對立兩端,只因職責所在。真正要為問題負責的,是那個「擺警察上枱」的狼。是他的龜縮、冷漠,令政治問題,無法由政治解決。若我們忘記了這點,將警察當作出氣袋,視他們為仇敵,拼命用惡言羞辱他們,用暴力衝擊他們,則我們不單負了「和平非暴力」的運動初衷,更會墜入了狼的圈套。

狼的圈套是:煽動、挑撥,激起你心裡暴戾的動物性。

周四晚,狼說重啟對話,又說:「對話還對話,清場還清場。」大家還在揣摩這是什麼語言偽術,他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於翌日凌晨用行動闡釋莫測高深對聯的意思:話是會對的,場卻要先掃。

全世界都知,對話前強行清場,只會觸動抗爭者神經,令局勢火上加油,智商極高的狼特,焉會不懂?他是擺明車馬,借清場之舉,激化民憤,強化民警對立,挑動民眾衝擊的情緒(如旺角昨夜)。這樣,就可以用「暴民」來label抗爭者,令民意離棄雨傘運動。之後再挾民意掃走政總所有留守者,那麼對話也再沒必要了。

學聯在聲明裡經常強調「政治問題,政治解決」,我覺得很有遠見。狼,越來越肆無忌憚,想令局面變成「政治問題,搵差佬解決、擺差佬上枱」。我懇請今晚打算落旺角的朋友,當你見到警察便無名火起三丈,很想響應旁人號召去衝擊防線時,請你三思。請勿忘初衷,謹記忍耐、和平、非暴力才是這場運動的最高原則。

狼之居心,請大家明鑑。

2014年10月16日星期四

親身去政總看看吧,你便會「放心」(雨傘抗爭札記十一)

14日晚,十時半,統一中心前。
同一時間,有人選擇去衝龍和道,也有人留守樂禮街的警察防線。
由戴耀廷宣布提早佔中、928全民堵路開始,到如今雨傘運動進入第十九日,一直都有人從宏觀、實際的角度提出質疑:「長時間佔據馬路有乜用?這樣搞對抗,只會激怒中央」、「北京是不會在脅迫下就範,給香港人真民主的,大家要知道北京的底線在哪」、「這場運動,動機是好的,但它沒大會、沒領袖,長此下去肯定被激進派騎劫,失控變成暴亂。亂了中央就有藉口,犧牲兩制,以保一國,這是香港人無法承受的代價!」

最近,持類似以上「抗爭必敗」、「勿越底線」論點的,有立法會主席曾鈺成和學者沈旭暉。面書上,分享相關文章的人不少。我想除了因為文章內容詳盡,也因見解引起不少人的共鳴和擔憂之情。如沈旭暉調侃練乙錚之言:「我真的很不放心。」

其實,對於口裡說「不放心」,實質繞起手作壁上觀、不試圖運用自己影響力去敦促政府處理危機的所謂「務實派」,我打心底裡藐視。但我也不會因人廢言。誠然,絕大部分我認識的朋友現在都感到很心焦和困惱,猜不透這場史無前例的抗爭運動會駛向何方向(或懷疑它是否有方向),得到何成果,以及應該如何冷靜退場,而不讓北京有「收權」的口實。尤其14日夜晚至15日凌晨,發生示威者衝擊龍和道隧道,不少只在電視機前看運動的人或會覺得,雨傘運動已有激進傾向。

若你有這想法,我懇請你親身去政總夏愨道走一轉,跟留守者談談天。因為唯有來到現場,你才會獲得較全面觀感,對運動有更細節性的了解。過去幾天,我都有到金鐘佔據區留宿,並近距離觀察運動細節。而我所看到的,絕不是「走向激進」。

以我所見,大部分金鐘留守者,很硬頸,不言撤,但都冷靜理智,會權衡各種因素。最重要的是,14日晚,他們很多都選擇不去龍和道衝擊馬路。

這其中的差異,也許要由我所見到的運動兩大派別說起。參與者中,確有一部分人認為越是向政府讓步,只會令政府越快清場。他們相信必須不斷衝擊警察防線,佔回失去了的「邊疆」,才有籌碼迫政府對話,所以他們常主張在「邊疆」馬路多建路障。我且稱他們為「衝擊派」。但直至目前,衝擊派並非主流。

我在佔據現場親眼見過一個「奇妙」場景,或可為此觀點作註腳。14日晚,十時許,一批示威者響應「高登」網上號召去衝擊龍和道,遇到警方以胡椒招待。這時在夏愨道大台上的主持邵家臻,宣稱龍和道警方出動了催淚彈(後來才發現是流料。其時我正在樂禮街拍照,收到一位不在場的記者朋友的whatsapp,問我龍和道那邊情況,我便由樂禮街行到干諾道中天橋,遙觀形勢。

在橋上待了一會,突然有名神色緊張男子從遠處疾走過來,用大聲公向橋上人重複號召:「大家快D過去龍和道增援,唔好淨係喺度睇嘞!龍和失守,夏愨都好快玩完!」

男子喊得聲嘶力竭,不過橋上沒人理他(因想去衝的人,不用他號召已去了)。他一邊喊一邊繼續走,而在他身後六、七呎則跟著一位男孩。男子每喊完話,這男孩便跟著用很低很細但堅定的聲線說:「請大家過濾接收到的訊息,請大家過濾接收到的訊息!」可以肯定,男孩不是學聯的人,因學聯當時已在面書號召大家帶物資去龍和聲援。他是純粹以個人義工身份,提醒大家不用理會自己不認同的號召。

這個場景,很搞笑吧?前一人叫你去衝,後一人叫你咪理要諗清,玩咩?但這正正反映了運動特點:大家各自按自己理念行事。會場裡,的確貼了很多「慎防左膠」的招紙,看來好像人人都很激。當晚,也的確有幾百人響應號召衝龍和道(並於大約十一時佔據了隧道)。但請不要忘記,同一時間還有很多人選擇留在夏愨道和干諾道天橋休息,或在樂禮街(統一中心)防線前安靜留守。(事實上,若不是邵家臻搞錯,誤稱警方出催淚彈,我相信衝龍和道的人,會少得多)電視新聞不會報道安靜的一群,但他們可說是金鐘佔據區主體。

15日凌晨近四時半,添馬公園的警察封鎖線,異常鬼魅。
沒有大會,的確令人頭痛。但若說沒大會就一定走向激進,卻暫不是實情。這場運動很特別,它是尖端資訊科技、古老部落式溝通,以及高知識水平的奇妙結合。14日晚,我列席佔據區某義工會議,便見識了運動的運作方式。會議討論的議題是:應否在某邊陲位置建路障。結果,這單一議題,斷斷續續討論了兩、三小時!除了因為要等物資站的人開完會過來再傾,還因每次參與討論的人都不同(會議是站在馬路上進行的,人人可加入),每次大家都會耐心讓新加入者講出他的想法。

這種開會法,其實是很累人的決策方式,但在場者卻義無反顧採用它,讓每個人的想法都得到尊重。運動的決策被拖得很慢,卻保證了每個行動都經過反覆思量。這是笨方法,卻同時令運動不會走向偏激。親身體會後,我對這些年輕人真是肅然起敬。我也相信,只要參與運動的人數保持夠多(多人可溝淡激進的提議),這場運動應可一路沉著應戰下去,而不會被騎劫,失控變成暴亂。

今天下午,狼英政府突宣布又打算對話了。如果政府這次能夠抓緊時機,給點誠意,而不是如上次般只在拖延時間的話,我想這場運動還是有可能有個不壞結局的。

相關文章:
練乙錚說:「我很放心」(文:盧曼思)
不中聽的話:如何以國際關係現實主義閱讀「佔領中環」之後(文:沈旭暉)
紐約時報中文版訪曾鈺成(文:張潔平)

2014年10月13日星期一

中立(雨傘抗爭札記十)


雨傘運動以來,「我是中立的」成了不少人的口頭禪。中立者宣稱,自己没有既定立場,不會偏幫哪一方,只想事情有個好結局。

然而,從來只聽說有國家因害怕戰火而宣稱自己為「中立國」,卻沒聽說過世上有所謂「中立人」。

人天生會思考,會判斷,所以必然會有立場。能夠擁有立場,是生而為人的驕傲。

立場不一定堅定,更不一定正確;或許要花時間疏理,或許會中途變卦,但卻一定有。

當然,世上也有「沒有立場,就是我的立場」的犬儒者,或厭惡動腦筋而自動扯白旗放棄立場的不問世事者。此外也有好些社會賢達,總是正反陣營各打五十大板,美其名平衡各方意見,實為消弭自己的立場。但這三類無立場的中立者,畢竟只佔少數。

大部分宣稱中立的人,其實心裡是有立場的,只因各種原因,扮演「中立人」。

原因之一,是久經訓練而成的生活慣性。長期以來,這個小島所推崇的處世態度,是明哲保身,盡量避免惹禍上身。成長於禍亂、極珍視平安的父輩祖輩,從我們聽得懂人話以來,便不斷叮囑:「勿作出頭鳥」、「沉默是金」、「安守本份」。潛移默化下,這種思想已蝕入骨子裡,不少香港人無須思索,已像條件反射般慣性奉行如下處世規矩:「在別人表態之前,千萬不要表態;別人已經表態後,也不要急著表態。」

不作表態,隱去立場,久而久之,便被朋友同事視為「與人為善,從不傷和氣」的好人。但有了「好人」標籤,就要按他人的expectation來活,更不好意思表達反對意見。雨傘運動的第十五天,一位在學校工作的朋友便在面書寫道:「我心中早有立場,但因為公務和與人為善而扮中立,良心常被責備。」看了心裡難受,回應他:「不妨溫文地告訴別人自己的立場?」,但原來他早已試過,「反彈力超越想像,溫文有禮,最後都會面紅耳赤收場,試過兩次怕怕......」

人畢竟不是國家不是死物,不可能長期壓抑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但政治立場的交流,永遠像短兵雙接的戰爭。很多人縱然不想再保持沉默,不想再埋沒良知,但礙於現實,只能谷住條氣,隨時谷出情緒病。

或許只能仿效王家衛電影,各自找個樹洞透露秘密?

我相信,一個有民主政制的社會,更能容納不同政見,因為大家口水戰之後,都會順服於選舉結果。那麼當有一天,每個香港人都不用將政見收收埋埋扮客氣時,我想我們就應該距真民主不遠了。

相關文章:
跟大隊(及佔中)

2014年10月12日星期日

狼英上廣州的理由(雨傘抗爭札記九)


10月12日,星期日,雨傘運動進入第十五天。

在全無預警下,林鄭周四晚將對話之門「嘭」一聲關上。當大家仍在猜測叫停對話的原因,是跟梁振英被澳媒揭發收受UGL巨額回佣有關,還是跟他狡詐的本性有關(同意對話只為拖延時間),另一邊廂,政府原來已安排好一眾高官自星期六晚開始到廣州三天,出席泛珠三角論壇。

全個香港風頭火勢,最高領導人竟然拉大隊離港(林鄭周六晚起程,周日晚回港,狼英周日晚起程,周一晚回港),任由處於膠著狀態的抗爭運動,自生自滅。一般人的推理:狼英離港時,署理特首因不願背上悪名,相信不會採清場行動,所以可以預計,由現在直至周一晚佔據區應該很安全。

由是,運動的氣氛由周四的急風驟雨,變成異樣的寧靜。但這寧靜更令人覺詭異,怕會是暴風雨前夕的徵兆。

照說,一個正常的政府首長,絕不會在社會隨時可能變成「儼如無政府主義狀況」(狼英自己的用語)之時,繼續出訪活動。狼英堅持上廣州,大家都猜,是要面聖領旨。但領旨之外,我還想到另一答案

其實,狼英自己從來都不相信佔據區的示威者,會搞亂香港。所以他深信行開一兩天,無問題。他早已發現,運動的參與者,有禮貌、有秩序,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菩薩心腸。充其量只會用雨傘、口罩和保鮮紙「三寶」作武器,有時為了探索抗爭的各種可能,也會在馬路上打乒乓、拜關帝、唱唱生日歌之類。就算他們在政總外搭起帳篷,都會將地方打點得井井有條,一般情況下,也不會衝擊警方。當然,狼英尤其清楚的是,只要他不指示愛字頭、黑字頭的惡霸對佔據區人士進行挑釁、搗亂、踩場等暴行,雨傘運動其實太平過太平。

不過,如此答案,未免把狼英想像得太有良知,不連戲。所以我又想到另一個答案

狼英從來不打算真對話,之前只是拖延時間,讓運動自己消耗,同時天天挑撥大眾對堵路的不滿情緒,讓民眾互鬥,他坐收漁人利。而這次撇下香港不管,倒履出城,全因擔心自己烏紗不保。UGL醜聞的爆料人,選擇向中國通記者爆料,可見其身份極可能是某些想梁倒台的北京人士,用己心度人的狼英,當然極擔心爆料人向阿爺數臭自己,因此這幾天魂不附體,更不敢向公眾露面,又怕林鄭負責對話攞盡彩。到周四午,學聨公布新一輪不合作運動,他終於找到托詞,取消對話。然後,向外公布官員上廣州,實情是想去摸清中央官員的底,探聽習總對他的醜聞採什麼立場。

這個答案,沒什麼幕後消息,不知有幾多屬實,但肯定百分百「配合」狼英性格。

陰險,自私,無情,一切在他手中都只是手段(包括「父女親情」都是用來粉飾形象的手段),毫不在乎香港,只在乎自己。狼英深知,香港越亂,他越有機可乘。所以,他覺得在非常時期離港並沒問題。而離港前,他當然也不會和黑字頭、愛字頭打招呼,叫他們暫時停手了。有這個必要嗎?沒有。因為,若然星期日或一,雨傘運動被黑勢力大肆搗亂,防暴警不得不再次出動,導致人命傷亡時,被質問的狼英可以大條道理說:「這完全是警方作的決定。」然後,嘴角浮起一個陰冷的笑。(寫於星期日凌晨,修改於星期日中午,看完TVB《講清講楚》梁振英專訪後)

2014年10月9日星期四

讓而不撤,會是出路嗎?(雨傘抗爭札記八)

10月8日晚,空蕩蕩的金鐘道。
10月8日星期三,雨傘運動進入第十一日。

早上聽港台節目《千禧年代》,致電節目的市民,怨氣沸騰到極點。他們大多認為學生堵路多天,交通樞紐被切斷,造成嚴重阻塞。學生返學大塞車,好慘;運貨司機花大量時間兜路和搬貨上落,苦不堪言;小巴的士司機生意大受影響,無天理;人人掛住佔中沒空閒沒心機外出,商舖食肆生意急跌無錢交租,很悽涼.....結論是:「學生好自私!」

我能理解這些市民痛苦的心情,但學生卻絕對不是自私的。(所謂自私,是只為一己之私利而妄顧他人福祉,但留守者何曾有「私利」?他們堵路,不會有糧出,不會撈得政治資本,不會人氣高升,不會名成利就,反而隨時要準備吃胡椒霧和催淚彈,還要犠牲溫習、睡覺的時間。學生堵路,是無私奉獻才對。為了整個香港的利益,唯有以身犯險堵路,希望以此為籌碼迫使政府聆聽民意,進行對話。要說自私,那個不認真回應市民訴求的狼英才最自私。狼英對香港人無愛無憐憫,是陰險小人,只愛自己,只關心自己的表現能否得中央歡心。)但堵路確會對日常生活造成不便,因此使用這抗爭手法時,必需得到大部分民眾理解認同,才有其「合理性」。此「合理性」,在抗爭初期是存在的,但隨著局勢進入膠著階段,人們懷疑堵路或無了期,民心或會漸漸轉向。抗爭者必須思索如何調整策略,以贏回市民大眾的支持。

學生在未有成果前,絕不應撤,這點我同意。市民的支持一個不能少,這點我也同意。兩個對立面,如何找平衡點?能有平衡點嗎?

我想還是可以有中間著墨之處。譬如:「讓而不撤」。

事實上,抗爭者本周已開始作出一些讓的舉動,譬如星期一,在政總東翼二樓讓出兩呎通道,讓三千公務員順利上下班。而留守特首辦外的人亦已不多,開通添華道相信是遲早的事。

普羅市民最不滿主幹道被封,尤其是金鐘道。那麼能否讓出金鐘道西行車線及電車路?因為只要開通西行線,作雙程行車,即可大大疏通車流,巴士也可使用紅棉路上半山,減低中環車流壓力。

這幾天晚上,我特意去金鐘道看。因為人們都集中在夏愨道和干諾道中天橋集會,金鐘道空無一人。其實最初在金鐘道設路障,是因為清場聲甚囂塵上。市民為防警車長驅直進而架起路障,作保命之用,是合理之舉。但現在氣氛已緩和,或許學聯是時候討論金鐘道路障去留問題。
黑色房車在空曠無人的金鐘道上緩緩前行,氣氛有點詭異。
今晚在政總逛了一會後,又過來金鐘道看看。見到守路障的義工,我搭訕問道:「有無諗過讓出半邊金鐘道,減少市民怨憤?」一臉稚氣的男孩,猶豫地回答:「有諗架......唔......要等阿頭決定......」這時,剛好有一輛私家車駛到路障前。原來司機想進入佔據區的停車場。義工二話不說,便放行了。

黑色房車,在空曠無人的金鐘道上緩緩前行,氣氛有點詭異。前方的中銀大廈,閃耀著白光。

未來兩三天,將是民意倒戈與否的關鍵時刻。「讓而不撤」,會是雨傘運動的出路嗎?

衷心期望學聯、學民和三子,繼續沉著應戰,勿忘雨傘運動的力量,來自全民齊心撐。

2014年10月7日星期二

規勸雞蛋撤退?(雨傘抗爭札記七)


雨傘抗爭第十日。

上星期六開始,社會各界有威望人士(包括八大校長、前終院首席法官李國能)陸續開口勸撤,「清場在即」氣氛瀰漫。我不懷疑大部分勸撤者是真心愛錫學生,不想流血收場。但若只苦口婆心規勸雞蛋這一方退,卻不同時聲討高牆那方種種令人髮指行為,不敦促高牆加快對話,這些說話和聲明,其實擲地無聲,也沒盡到應盡的社會責任。

目現為止,我見過最「負責任」的聲明,是由退休高官王永平和前大律師公會主席陳景生等牽頭的「致香港人重要聲明」。(聲明內容)聲明有三點,第二點是「促兩方盡快展開對話」,而最特別的是,全個聲明沒出提過「撤」,只請示威者「勿忘初衷」,不要偏離和平非暴力原則。(聯署者包括浸會傳理學院助理教授杜耀明。當年正是杜老師教曉我中國流亡詩人北島的《回答》。)聲明的立場和用詞,有理有節,相信是因為草擬者真的有到現場觀察了解,而非「離地」說堂皇勸言,難助事情推展。

事實上,在這次運動裡,以往香港人所相信的那套「先撤,後談」抗爭手法,已被年輕一代徹底唾棄。旺角佔據區危如累卵(留守者正正是卵,即雞蛋),總有人死守;政總早上冷清清,入夜又總有很多人回來守護。此中透著鋼鐵般的頑強意志。而這種對不撤的堅持,並非因為他們盲目地熱血,為堵路而堵路,而是因為他們已看透政府的把戲。留守者知道一旦撤走,手上沒有了談判籌碼,政府一定立時反口,不再回應民眾訴求。這其實是年輕人根據回歸十七年來歷次抗爭的成敗,所總結出的教訓。回看特區抗爭史,最成功一次,肯定是反國教一役。成功原因?你知我知,正是不撤退,撐到底。

不撤,不一定成功,但撤,一定就此game over。在這一點上,年輕人的政治智慧,可能比其他港人更強。

或曰,長時間堵路,嚴重影響日常生活,學生好應該「見好就收」(這也是最常見的、同情運動者的意見)。如這是你的心聲,請你權衡一下:是短時間生活的便利重要,還是成功迫使政府落實真普選,此後可長期以選票促使議會和政府建立不傾斜大財團和地產商,以民為本的美善社會重要?只差一步便成事,現在「收」的話,肯定見不到「好」。或曰,有些小商戶因堵路而有倒閉或生計危機,「爭民主很好,但要其他人犧牲就唔啱」。如這是你的心聲,請身體力行,這幾天多支持佔據區一帶的小店!其實小店一向艱苦經營,因為舖租貴,大家又慣性在連鎖店購物;前者一時三刻改變不了,但後者是大家即時可以改變的「壞習慣」。

到過政總現場的人都知道,那兒最常出現的文字口號之一是:「勿忘初衷」。初衷是什麼?是爭取真普選。學生是固執的,卻同時是擇善的。主動權現在是在政府手上。只要政府願意落實對話,釋出善意,向撤回爛方案、重啟五步曲方向走,抗爭者不需你勸,也自會離開,歸還馬路給市民。

相關文章:
「致香港人重要聲明」全文及聯署者
為何有人堅持不撤?(文:王永平)
給所有中間傳話的社會賢達及站在十字路口的成年人(文:國民教育家長關注組)




如欲獲取全港各區小店資訊,可下載「香港小舖」app:
「香港小舖」面書專頁
「香港小舖」iPhone App下載

以行動支持雨傘運動的小店名單:
「佔領撐小店」面書專頁
「黃絲帶良心商戶聯盟」面書專頁
「撐起雨傘,撐起良心店舖」面書專頁

2014年10月5日星期日

和朋友談這一場運動(雨傘抗爭札記六)


10月5日晚,中環夏愨道上。
今日黃昏,有消息指最激的旺角區決定撤,返回金鐘,後證是流言。

其實很希望撤是真的,因為撤離影響民生最甚和挑釁性最烈的區域,可團結起力量,更重要是不再給反佔中暴徒有機可乘。雖然證實是流言,但睌上最新消息是學聯已展開和政府進行對談的籌備工作,另外政總東翼二樓出入口已可通行,事情總算有吋進。

想起昨夜在政總,跟任職主流媒體的朋友在whatsapp上討論運動情況。自認是「左膠」的她,很擔心晚上會出事。她對這場運動沒有領袖很不以為然,認為無大會,導致參加者常和工作人員嗌交(因為不讓他們衝),網上訊息又混亂。她在佔據區現場採訪時,還偷聽到有激進參加者期望流血......

但我勸她不要太悲觀。雨傘運動其實是一種全新的抗爭模式,去中心化,同時又有一張龐大的(互聯)網牢牢團結著大家。各自行動,同時又集思廣益。

三子和學聯,不是統帥,反而有點像顧問(consultant),他們給意見,大家不一定聽,只作參考。總之,我們這些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已不可能再用舊有那套logic去理解這場運動。

佔中以來,有很多人批評「佔中三子」卸責和賴皮,開了個頭後,卻說控制不了群眾。但以我這幾天所見,卻覺得三子並非卸責,而是有智慧和願意忍辱負重的表現。他們很清楚,並非人人聽從他們「支笛」(每到三子發言,很多人並不鼓掌),若他們擺出強領導的姿態,只會弄巧反拙,參加者更不願聽他們的,到往後再想調較運動方向便難了。

願意自認不濟,不為自己的光環和名聲,故作領袖之態,是很不容易的。不過,懂得三子苦心的人,恐怕不多。(10月5日晚,寫於政總現場)

「三千公僕無法上班」是否實情?(雨傘抗爭札記五)

10月5日凌晨的政總。
雨傘抗爭第八天。

昨天,連續有幾個接近消息人士或機構(羅致光、李慧琼、新聞行政人員協會等)發出緊急呼籲,叫在場人士撤離,否則政府誓必暴力清場。風聲鶴唳,同情雨傘運動者憂形於色,但晚上抵現場者(包括我),甫出港鐵站,已相當肯定這夜不可能清場:整條夏愨道全部迫爆,人潮如恒河沙數;若沿人潮龜速過海富天橋,至少要「蓮步」走十分鐘;望向灣仔和中環兩邊,黑壓壓的人影沒盡頭。在現場的人,數以萬計,除非政府狠毒到用直升機射催淚彈,否則軍裝警察根本找不到空位入場。人數,是運動的最大籌碼。

這幾天,熱愛香港、關心香港命運的人都在問:「點收科?」

我贊同學聯應抓緊機會,和政府對話(學聯在這次抗爭中的表現得體,值得一讚,既沒負在場者,也顧全大局),但前提是政府要誠實、誠懇面對市民。政府若繼續以謊言來抹黑示威者,只會令參與抗爭的學子更生氣,更局面更難化解。

梁振英的最新一款大話,是周六的電視講話。他說:「昨日,部分示威人士圍堵政府總部和特首辦,阻塞所有出入口,導致三千名政府人員無法上班」,又發出最後通牒,「現在最逼切的,是在後日星期一,政府總部的出入通道必須恢復暢通,三千名政府人員可以順利上班,服務市民......」,否則「政府和警方有責任和決心採取一切必須的行動,恢復社會秩序」。

星期一的情況,無人能預測,但上星期五,政總真的被圍得密不透風,公務員全然無法進入政總嗎?我問過熟悉政總出入口情況的朋友,說法卻有出入。

朋友說,政總的東西翼大樓(即「門常開」)內是相通的。被示威者堵塞的是東翼二樓(走過海富天橋後,轉右手面的入口),但東西翼還有其他入口,譬如在添馬公園i -Bakery旁,有一個類似後門的出入口。據朋友說,佔中多日來,此入口並沒被堵塞。(另有人說,這入口已被行政署封了。待查。)上周五早上八時半,當政府突然宣布關閉政總時,這位朋友的幾位在政總上班的朋友,早已順利回到辦公室。

你可能會問,當天TVB電視新聞畫面,不是有很多無法進入政總的人,在外面鼓譟嗎?但已有人在網上指出,在政總外排隊「等上班」的人,有些並不是公務員,而是「老臨」(臨時演員)。
TVB新聞裡出現的「在政總上班人士」,實為臨時演員。
照片中左二站立者,是該臨時演員黃海權。
他名為黃海權,是電視電影行內很多人認識的「老臨」。綜合各種訊息,星期五早上八時半的情況應該是:一些受薪的「老臨」,他們在政總前上演「大龍鳳」電影,又哭又鬧;一些真的公務員待在東翼二樓等入政總,另一些真的公務員,則早已安坐辦公桌(政總實施彈性上班時間,由0830至0915不等)。已有在政總返工的人在面書指出此事,可惜因為香港人太依賴免費電視的新聞資訊,不少人至今仍相信「政總出入口全部被堵」是事實。

狼英講大話,不是第一次,以前有「我無講過出動防暴警和催淚彈」、「我無僭建」,近來他和他政府的著名大話有:「催淚彈對人體完全無害」、「救援服務已大受影響」、「警方由金鐘坐地鐵用了一小時才到旺角」等。可能,你已聽到麻木了。但想想我們的下一代,在顛倒是非的環境成長,潛移默化,將會變成怎樣的人?無論你是否贊同雨傘運動,都懇請你明辨是非,仔細分析特首和政府官員所講的是否實情,才好作判斷。(補充:今日政總東翼二樓的入口,已可由海富天橋進入。資訊來自今日的政府跨部門記者會。)

相關影片:
http://hk.apple.nextmedia.com/realtime/news/20141003/52973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