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2月28日星期一

唐德剛的「歷史三峽論」

2009年,不少殿堂級的學術人物離世,如季羨林(專研中亞及印度地區出土的梵文及吐火羅文佛教典籍,但最廣為人知的作品當然是《牛棚雜憶》)、任繼愈(所著的四卷《中國哲學史》是以不折不扣的「共產黨語言」寫成,多年來是國內大學哲學系的「教科書」,影響之「鉅」,自不待言),還有法國人類學家Claude Levi-Strauss。但最令我等以「讀史為樂」的小讀者難過的,當數唐德剛教授的離世。

幾年前,斷斷續續閱讀一些關於民國史的書籍,究其起因,是當時讀了唐德剛的《晚清七十年》,發現歷史竟可以如此有趣好玩。有人稱他的文字是「唐派風格」,除了指他的文筆幽默外,我想那還代表著一種將歷史由學術廳拖出來、置於一個以史為鑑、以史探尋國家未來的位置上的寫作方式。搞歷史研究,而不相信歷史於人類未來有益的話,那便很容易流於「為研究而研究」,或者成了「為畢業/升職而研究」的糊口之作。

梁文道早陣子在鳳凰衛視的「開卷八分鐘」用了五集談唐德剛,多次提到他的「歷史三峽論」。簡而言之,「三峽論」是唐提出的一個歷史假設,他認為中國幾千年歷史可以綜合為「三大階段,兩次轉型」,型態就像拐了兩個大彎的「三峽」。在《晚清七十年》第一冊「自序」裡,作者曾詳述「三峽論」的想法。按其見解,幾十年後,中國就會完成第二次轉型,成為民治(主)國家。

內容且抄錄如下:
四千年來我民族之社會政治型態之發展,蓋可綜合之為三大階段,即封建、帝制與民治是也。......從秦國開始的我國史上第一次社會政治大轉型,發自商鞅(390-338 BC),極盛於始皇,而完成於漢武(140-87 BC)......

第二次大轉型,與第一次大轉型頗有不同之處。第一次轉型時,由於我們內部的社會發展至某一階段,促使我們社會政治結構非轉型不可,那是主動的。第二次就不然了,它幾乎是完全出於西人東來之後,對我們著著相逼的挑戰......(鴉片戰爭就)是個分水嶺。

無奈這次轉型,如果最後能轉出個長治久安的定型來,根據中西歷史中的前例,它至少需時兩百年才可能有個初步結果。因此在轉型的初期和中期,如1898年的戊戌變法時期,和1919年的五四運動時期,分析家對中國前途的變數,實無法掌握。蓋前途歧路太多,歧路亡羊,安知羊之所之也?可是日月推移,歧路漸少,羊在何路不難追踪,中國前途的遠景何似也就隱約可見了。
俗語說:「女大十八變。」小女孩才變了三、五變,您怎能看出她的變形呢?可是等到她姑娘已變了十五變之後,將來她會成為怎樣的一位夫人,我們也就不難預見了。這只是個時間的問題;非後之來者勝於前賢也。

根據筆者大膽的觀察,我國史上第二次社會政治大轉型,實在是從割讓香港之後才被迫開始的。如今香港收回了(按:此文寫於1997年),一百五十年的苦難歲月也悄悄地溜過去了。從林則徐到今天,我民族至少也傳了五代了。古語說:「五世其昌。」當年的道光皇帝也曾經說過:「久屈必有大伸,理固然也。」......
回顧前瞻,預期我民族再有四十年,應可完成國史上第二次社會政治大轉型之偉大的歷史任務。國有定型,民有共識,以我國我民、我才我智之最大潛力,走入人類歷史上民治主義的新時代,開我民族史今後五百年之新運。
時光匆匆,1997年距今已是十多年的事,然而中國的民治/民主,看來仍是遙遙無期。是學者太過樂觀?還是歷史根本無法預料?

2009年12月25日星期五

《零八憲章》,有幾顛覆?

聖誕日,劉曉波被判「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成立,判監十一年。作為一個曾在Facebook支持《零八憲章》的小小香港市民,聽到這則消息,倍感難受。

《零八憲章》由劉曉波等發起,它所提出的訴求,不過是我們這些香港仔女所耳熟能詳的基本民主「配件」罷了:各級行政首長由民主選舉產生、司法獨立、落實保障人權、保障結社集會言論自由、實行多黨制等。對生活在自由國度的人民來說,這份有三百多名國內人士簽署的「憲章」,甚至顯得太過溫和了。它不過是將近百年來,知識分子對中國應該如何邁向民主的想望,一一具體陳述吧。它在煽動、顛覆國家嗎?或許說,它在總結幾代中國知識分子對祖國的建言更為貼切。它甚至不如各地不斷出現的維權示威活動般具威脅性。

一個在經濟發展上已躋身全球大國的國家,竟連如此溫和的建言也怕得要死,要以鐵腕對付,到底她怕甚麼?說穿了,她怕的是自己。一個不是經由人民選舉而產生的政權,因為從來未嘗得到認受性,所以註定永遠害怕某天被人民推翻。為求「自保」,她總是對最溫和的反對聲音,也顯得暴跳如雷。

如果中共高層是聰明人,應明白「壓力愈大,反抗愈大」的道理。如果我是中共高層,便正好趁著當前全國經濟搞得火紅且大獲民心之時,推行「多黨制」選舉 ── 我敢寫包單,共產黨一定能在選舉中成為真正「執政黨」。

《零八憲章》全文 

劉曉波簡介

六四時在廣場上絕食聲援學運的四名知識分子之一。六四後,被當局以「反革命罪」關押於秦城監獄,至1991 年1 月獲釋。與大多數學運人士不同,出獄後劉曉波一直拒絕出國,反而留在內地從事寫作和推動民主的工作。1995年5月再被囚禁超過半年,後因撰寫〈反腐敗建議書〉和〈汲取血的教訓推進民主與法治進程 ──「六四」六周年呼籲書〉,於1996年10月至1999年10月被「勞動教養」三年。去年,發起《零八憲章》,提出多項自由民主訴求,獲三百多名國內知識分子、維權人士及民眾簽署支持;去年公開發表《零八憲章》的前夕,劉曉波突然失蹤。今年六月,被當局以「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正式逮捕劉曉波;十二月,北京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