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6日星期五

見簡體如見仇人?

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是個立場分明的人:百份百擁抱普世價值(追求沒有門檻的真民主選舉,相信人人擁有言論自由、資訊自由、示威遊行的權利),並且討厭中共。因為在這個政權下,有很多事實被隱瞞,有很多審判得到不公平對待,有很多貪官無法無天,更有很多人眼淚在心裡流地活著。

然而,當在Facebook見到作家陳雲重複又重複、以極度情緒化的字眼來指罵共產黨和相關人事時──譬如,說「中共本質就是病毒」、稱中共為「匪國」、稱居於中國的為「匪民」,至於在香港隨處小便的自由行大陸人,則被形容為「用屎尿霸佔香港地盤」──我開始懷疑,自己有多憎惡共產黨。或者應該說,我開始懷疑,粗暴但僵化的語言和肆意貶抑他人的做法/筆法,到底對事情有什麼幫忙?最後會否弄巧反拙,「栽培」出紅衛兵般極端武斷、以擊倒對手為樂的新一代?每見陳雲的Facebook留言有很多like時,便特別難受。在我看來是謾罵、不理性的東西,原來別人都看得津津有味難道我和其他香港人有「代溝」?也明白,大家因無力改變政治現狀而怒氣滿腹,要借臉書平台發洩,但真的害怕有朝一日,人們情緒會失控......

其實陳雲近年的文字,使用極端情緒化的用語,力求挑起閱讀者的忿恨心(最好失去理性分析事情的冷靜思緒),又常向反對者扣帽子,因此總讓我聯想到文革式批鬥文章這類文字,我最怕讀,卻是政治文宣最常用的風格。想想上世紀,理性的德國人竟被希特拉調較成極度痛恨猶太人,甚至要置他們於死地,便知訴諸「情緒挑撥」的宣傳手法有多恐怖。我好奇,何解像陳雲這樣飽學之士,會落進這種寫作模式?感覺他已有點歇斯底里,被粉絲的歡呼聲沖昏了頭腦......

我沒有讀陳雲的《香港城邦論》,只知道個大概,不敢置評。反而想說說他近來掀起的捍衛繁體字、掃走殘體字運動。

其實我也不喜歡簡體字,尤其一字幾義的做法(如「后」字既用於皇「后」也用於「後」來),常令文義混淆;但卻不敢苟同陳雲將「簡體字」等同「共產黨」,認為必須將它趕出香港的看法。

事實上,簡體字根本不是中國共產黨最先倡議使用,她只可說是利用已有「資源」吧。五四新文化運動時,錢玄同等新文化中堅,為了徹底切斷跟舊文化的關係(如忠孝思想、三綱五常),以及令下一代更易更快學習西方思想,認為必須改革漢字。而簡體字,只是其中一個較具妥協性的改革設想。錢玄同等人在《新青年》雜誌還曾提出別些更激的做法,譬如改用羅馬拼音、廢除漢字另創一套新字、以「世界語」取代漢字等等。現在聽來,這些構想簡直匪夷所思,但若放回歷史脈胳中,自可理解時人的心態:希望國家丟開一切舊傳統,由零開始,富強起來。

及至1935年,國民政府推出「第一批簡體字表」,採用了錢玄同所編的《簡體字譜》中324個字;而這第一批簡體字,其實後來大都被共產黨吸納採用了。(有興趣可看這網上文章

共產黨執政後,以立法強制方式推行簡體字教育,禁止使用繁體字,做法的確獨裁,但「以簡代繁」自有其歷史因素,算不上是共產黨的邪惡「創作」,就算我們真的痛恨共產黨,也不應武斷地將消滅繁體字的「罪名」放到其頭上罷?頂多說她令漢字走上更歪的路而已。寫文章,必須以事論事,豈可移花接木?

陳雲將簡體字視為純粹的政治符號,見簡體如見共產,誓要將它掃出香港,又將來港的中國旅客,視為粗劣無禮的國產文化象徵,大加撻伐,如此「牛頭角順嫂」的睇法,網上竟然有很多人like,我實在想不通。但我最無法理解的,是網上那些聲討、臭罵使用簡體字的香港店鋪的post。老實說,我覺得這種做法很「不香港」。香港人向來絕少批判或禁止別人做不違反法律的事(批判地產商無良除外)。自由(在不違反別人的自由的前提下),不正是香港的所謂核心價值嗎?現在,我們是否已丟失了這個價值?

陳雲說,簡體字在香港出現,代表一國兩制淪陷。如此說來,我和我的家早已淪陷:我採訪時常寫簡體字,因為方便快捷;我家書房,已幾被簡體書攻陷,因為它們便宜......然而這不見得我已經被共產思想荼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