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23日星期二

如果命運能選擇,我們仍會如此選嗎?(雨傘運動札記廿四)



我要乜乜乜帳篷。聽說營主不忍看見場被清,
去了旅行。此營已被雨傘運動視覺文化保存庫收藏。
雨傘運動,隨著金鐘和銅鑼灣清場,暫告一段落。檢討過去,有助計劃將來。歷時兩個多月的民主運動,到底給了我們什麼教訓?什麼啟示?

回顧這波瀾壯闊的七十九天,的確有不少時機,我們沒有把握好。個人認為,最關鍵的時機,是運動第24天(10月21日),學聯與政府對話。當時,政府只答應寫民情報告和建立多方平台,令很多人非常失望和憤怒。尤其在對話前的周五,政府竟特意清旺角的場,令人懷疑其誠意。

10月21日的歷史性對話。
但現在回看,當時其實是整個運動的頂點,民意最強大之時。那時候,學聯若能食住個勢--譬如要求政府將民情報告「升格」為補充報告,作為呼籲佔領者離場的條件之類,可能有機會迫使當局作更多讓步?可惜,歷史沒有「如果」。當時大部分留守者對任何「撤離」、「退場」提議亦極之反感,反而傾向「升級」,學聯很著緊佔領者的看法,因此根本不敢行也不願行「提退場條件」這一著。

於是溫溫吞吞地,學聯及佔中三子在10月23日宣布於星期日搞「廣場公投」(意欲以民意向政府施壓),卻因佔領者大力反對,於星期日下午匆匆宣布取消公投。如虹的氣勢,轉瞬被消耗掉。加上運動內部矛盾惡化,堵路對民生影響又日漸浮現,運動開始走下坡......

不過正如一哥話齋,很多事情都是在「電光火石間發生」。事後孔明,人人都識,處身其中,卻不易看清全局,更不要說在骨節眼作出正確決定。何況,學生領袖只是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但溫故可知新,經一事便長一智。未來我們還會有無數抗爭行動,在新的一輪抗爭裡,我們應採什麼策略?是否無論佔上風或下風,都堅持到底,就算最終並無所獲也在所不惜?

這個問題其實很快便要回答,譬如,當政府拋出第二輪政改方案的細節時,泛民議員應否妥協?

容我以一個搞笑比譬來探討這問題。參與雨傘運動,就像在參與一個電視遊戲節目。參與者每次都可選擇(A)一份細獎,或(B)搏一舖,繼續玩下去。當我們睇電視,見到有人因為選擇繼續玩下去,最後一毫子獎金都得不到時,我們會笑他笨,笑他貪心,不懂見好就收。但當我們自己參與雨傘運動時,很奇怪,我們大多數人並不選擇附送退場台階的「細獎」,只選擇「搏一舖」。去到11月尾的升級圍堵行動,這種心態更是變本加厲,變成「加碼搏到盡」。最後「一舖清袋」,輸了戰役,又輸民意,甚至輸了士氣。

我支持和平非暴力,但能明瞭勇武派不斷加大注碼「搏一舖」的心態。那是無路可走,是不甘心的反映。同時也因為對政府已失信心,覺得選「細獎」後極可能再見不到「大獎」。正如最初我們不願「袋住先」,是因為「袋住先」隨時代表「袋一世」。

運動無疑喚醒了一代人,但要說運動很有成果,卻不免自欺。那麼,如果命運能選擇,抗爭者仍會選擇同一條路嗎?我想,仍是會的。沒有攞到「大獎」(無篩選真普選),寧願什麼也不要。別人笑你太瘋癲,你笑他們看不穿。一個偽裝為真的普選,比擺明車馬的小圈子選舉,更要不得。

隨著警方的秋後算帳大拘捕,武力抗爭相信難成氣候,但「堅持」、「絕不妥協」,肯定是雨傘一代的特質。

那麼回到剛才的問題:在新的一輪抗爭裡,我們應採什麼策略?若政府拋出第二輪政改方案,我們應否妥協?

據中大最新一輪民調,有三成八受訪者認為立法會應通過人大普選方案,是九月以來四次調查中最高(四次的數據分別是29.3%、36.1%、36.1%及38%)。官方中方應該也會盡開輿論機器,營造絕大多數市民希望通過政改的假象,泛民要面對的,是比上一次政改投票更難作的抉擇。

如果不想被雨傘一代選民唾棄,我奉勸,泛民務必堅守撤回831或重啟政改要求,切勿轉軚。雨傘抗爭者代表了整整一代年輕選民,除非831三道大閘有鬆動空間,否則泛民轉軚的後果,必然是再一次大量流失選票,結果不堪設想。搖風擺柳無原則,連我這種溫和雨傘抗爭者,也會睇唔起。

2014年12月11日星期四

這一夜,大家都回來了(雨傘運動札記廿三)


12月10日,雨傘運動第七十四天,清場前夕。
雨傘為記。
雙學代表壓軸發言。
人民誓必會回來。一個終結,也是一個開始。
連儂牆,人潮洶湧。
到凌晨時份,見證義工逐張memo紙撕去、保留。
這一夜,夏愨村熱鬧如白晝、如年宵。

明天(星期四),是預先張揚的大清場日。人同此心,都趕在清場前最後一晚,來留兩三條腳毛,同時努力將七十四天裡出現過的一切,牢牢留在腦海裡、手機裡。

如此墟冚場面,久違了。是如黃之鋒所言,大家總是在快要失去時,才懂珍惜?抑或是運動中段的失焦,才令人數流失?可幸,大家以大局為重,這晚仍願意出來,用腳表態:一日未爭取到真普選,我們還是會繼續出來的,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枯石爛。看清楚了嗎,狼英、林鄭、建制派、習總?雨傘運動的場滅了,但精神將不死。

這一夜,有人爭取最後機會,排隊印紀念tee、拿取皮製的黃絲帶掛飾與雨傘手鍊,或在手腕繪上雨傘運動henna。當然,更少不了在連儂牆前自拍他拍留念。

但有更多人在聽台上人説話(很久未見過咁多人)。長期有人想拆的「大台」,仍然是最多人圍觀的台。銅鑼灣過來的留守者丶學生前線的四眼哥哥丶學民學聯代表,陸續上台講話。雙學堅持和理非公民抗命,請有能力者承擔刑責,留守至被捕,以示對政權的不服從。四眼哥哥之前則呼籲所有行動派,明天不用出動,保留有用之軀。

大台在發言的同時,想拆大台的已經不再喊拆,因為他們已在大台旁建起了自己的台。近海富「麥記」,是行動講台,遠一點的,是人民力量謎米節目直播。兩台主持大大聲插雙學丶泛民搶光環,又取笑大台的圍觀者為何拍掌。總之,要和大台對著幹。

這,或許是未來民主抗爭運動的縮影?不同陣營分裂,各自以自己認為適當的方式繼續抗爭。哪個陣營會成為下一波的領導者?無人說得準。

我站在大台前,打下這一篇札記,左右耳被三個台的聲音圍繞。充滿現場感。We will be back,是今天的金句。雨傘戰友們,路漫漫其修遠兮,我們將上下右左以各種方法求索。這一夜,大家且享受一下暴風雨前的farewell吧!(寫於12月10日深夜,夏愨村清場前夜現場,翌日稍作補充)

至少在我的心中,還有個尚未崩壞的地方

2014年12月7日星期日

是誰令運動變激?不是歷史或學生,是梁振英


12月7日,星期日,雨傘運動第七十一天。旺角繼續鳩嗚游擊,金鐘的絕食行動還有兩位學生在挺著,梁振英在深圳前海表明,不會重啟政改五步曲(即表明不會回應絕食學生訴求),同時向媒體預示清場在即。

其實我真的很不想再寫這匹狼(有人留言說用「狼」形容此人是侮辱了狼,侮辱了動物。但暫時未想到更好的用字,容我繼續沿用「狼」字),但眼見此無恥之徒又再狡滑地將自己和這場抗爭運動的關係徹底割清,實在看不過眼。還是有再寫一篇的必要。

狼的最新發言:根據世界各地非法的社會運動的規律,抗爭去到後期,參與的人數會越少,留下來的人會越激烈,當局已作好心理和行動準備云云......主流媒體大多著重報道「行動準備」,但特別觸動我神經的卻是狼提到「世界各地的規律」。狼試圖將運動發展到現今狀況,歸因於歷史規律,弦外之音是:「學生市民變得激進,和本人無關,純粹是歷史發展的定律而已。」

不知道大家看了這則新聞有何感想?我第一時間「呸!」了出來。堂堂一個特區之首,竟借歷史過橋,將自己置於運動發展之外;無恥到咁,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算你是藍絲帶,或是盲撐政府的保守分子,相信你也不能否認:雨傘運動之所以有越來越多衝擊場面出現,並非因為「歷史的必然」,而是因為「特首的不理睬」。狼一直對市民的真普選訴求視若無睹,不斷拖延、挑撥、抹黑、轉移視線、扭曲事實,乜都做盡,就係不回應。自從十月的對話後,抗爭者便彷如對著一幅鋼鐵圍牆在呼喊他們的訴求。圍牆只不斷收窄,還射出飛劍,不過什麼回應都無。為了回應圍牆的不回應,回應圍牆的暴行,抗爭者唯有絞盡腦汁將行動升級。

最近,我連看了兩遍《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非常喜歡。戲裡提到不少科學定律,如牛頓第三定律:有作用力便有反作用力,action and reaction,互依互傍。簡單講,就是你打人一巴掌,別人的臉痛,你的手也一樣痛。而我發現,這個中學生也懂得的道理,不只適用於物理天體,也適用於刻下香港。這場運動如何發展下去,並不單純由參與的市民決定,而是一種action and reaction關係。政府你猛力去打市民巴掌,市民傷痛的同時,政府也一樣傷。而當你越大力去打時,更會激起越多人的越激烈反抗。不說別人,單說我自己吧。最初看見學生絕食,我並不認同;然而這幾天見到狼的囂張,我想,或許要找比絕食更激的方法才有效。

是誰令運動變激?是誰將運動推向革命邊緣?不是歷史定律,是梁振英的漠視與張狂。請那些仍想為政府護航的人,仔細想想。

《星際啟示錄》還有一個很inspiring的情節。男主角Cooper最初以為引領他們拯救地球的是外星生物,到後來才醒覺引領他們的其實是未來的人類。自己地球自己救。同理,自己香港自己救。外國勢力,從來子虛烏有;泛民議員,從來多見旗幟少見人;三子自首後,能做的不多。此刻的香港,只能靠我們自己每個人去救。(雨傘運動札記二十二)

2014年12月3日星期三

麻木,是最大的敵人(雨傘運動札記二十一)


12月2日。夏去冬來,雨傘運動走過了六十六日。冷雨、陰霾,蕭瑟悽涼的天氣,跟沉重的無力感何其配合。

剛過去的星期日,雙學被膠著狀態逼上梁山,發起升級圍攻。狼等了六十四天的機會終於來了。示威者主動衝擊的畫面在電視上無限loop,執政者和執法者順勢「入位」,大條道理稱呼示威者為:「暴徒」。這無疑是雨傘運動出現以來,民意流失最劇烈的一天,內部的分裂亦白熱化。運動看來快要走到荼靡。但自我憑弔是一回事,對方見你就死,踩多你兩腳卻是另一回事。

只得689票授權的狼,極度囂張。繼昨天拋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強硬態度後,今天說得更白:「任何的抗爭都是徒勞.....唯一的真普選,一定要根據《基本法》的規定和人大常委有關的決定才可以落實。」認定自己勝券在握的牠(是的,牠只配當畜生),竟然急不及待脫下面具。我不是牠心裡那條虫,但我好肯定牠想講的是:「嘿,抗爭?又如何?不要說佔路、圍堵、鳩嗚、唔食飯這些小兒科,就算你哋自焚、跳樓、食毒藥,以身殉民主,又如何?因為對我這匹狼來說,任何抗爭都不能轉移我的意志,都只不過是『徒勞』。點解?因為一匹狼是沒惻隱之心的!狼有的,只是對主子的忠誠。」

最近開始對佔領有怨言的你,聽到狼的訓示,會否心裡冷了一大截?會否驚覺自己竟成了邪惡幫兇?會否對著電視機O嘴,像中了騙局的婆婆公公般腦袋一片空白?

事實擺在眼前。由頭到尾,狼都沒打算回應市民訴求。由頭到尾,什麼多方平台民情報告都只是拖延時間。由頭到尾,牠都只是在用卑劣的「以逸待勞」招數:等運動消耗、等民生影響浮現、等民意逆轉,重中之重,等運動的激進成份抬頭(這個激進成份,大家都心照是熱血公民)。

我多麼希望你聽了狼的話之後,出現上列吃驚反應,那至少證明你對陰險、刻毒、賤格、扭曲是非等卑劣人格,仍然有feel。可惜,當運動來到六十多天,當清場後抗爭變得散亂,不少香港人已患了「卑劣人格疲勞症」:對於狼任由運動自轉自耗的卑劣策略,對於警隊的亂棍狂毆、視人民為殺父仇人的卑劣態度,竟因為看得太多而麻木了。還記否,警察向示威者「出棍」,只是四十多天前的事?現在恍如一世紀遠.....

運動開始至今,不知不覺寫了廿一篇札記。不斷寫,可能是怕自己也會變得麻木罷。不知是幸是不幸,至今見到毆在人民身上的每一棍、他們流的每一灘血,我仍覺得髮指、心寒、窒息。最近和黃絲朋友傾談時,大家都心情沉重,不知還可以做什麼來爭回民心。佔中三子今天宣布會提早於星期三自首。很尊重他們的決定,也期望這次三子自首可讓運動能量轉化。那些第一時間跳出來指責三子的人,我只想反問一句,沒有三子種樹,你能如此自在乘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