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2日星期一

《小李飛刀》與唐詩宋詞

怎樣的詩詞,才算是「經典」?幾年前,讀過一本非常有趣的書,名為《唐詩排行榜》(香港中和出版社)。作者根據每首唐詩在古今選本、現代論文、文學史著作等的「引用次數」,用一條特定方程式,計出一個「唐詩排行榜」。

你或會認為,史上最「經典」的唐詩,非李白《靜夜思》(床前明月光)或白居易《長恨歌》(漢皇重色思傾國)莫屬吧?但按此書的計算方法,排在在榜首的,卻是崔顥的《黃鶴樓》(其中最著名的句子是「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靜夜思》只排三十一,《長恨歌》則居於二十七位。

結果出人意表,但以「被引用的頻率」來評定一首詩詞的「經典度」,不失是個好方法。而且類似方法,也大可用於評選流行歌詞:那些經過歲月洗禮,仍廣為世人記得,甚至歌中句子已成為百姓日常用語的,肯定堪稱「經典」。

如果以此方法選香港最經典流行歌詞,羅文主唱、盧國沾填詞的《小李飛刀》,肯定位列三甲。「難得一身好本領,情關始終闖不過」、「揮刀劍,斷盟約,相識註定成大錯」、「人生幾許失意,何必偏偏選中我?」,這些早已是全港市民能隨口「引用」的警句。

之所以會由古詩扯到小李飛刀,乃因昨晚偶然在一音樂會上聽到以古琴伴奏、女聲演唱的《古詩十九首》,興起重讀漢詩的心情,今日便到書店找相關書籍;尋書途中,赫見盧國沾的《歌詞的背後-增訂版》在豬肉枱顯要處。隨手翻閱,發現不少我在童年時代喜歡的流行曲,原來都出自這位詞人手筆。買古詩之餘,遂也買了這本談歌詞背後故事的散文集,回家細讀。

一向認為,流行歌詞若水平夠高,可媲美古代詩詞。宋詞本來就是歌姬演唱的曲子,樂府本來就指收集民間歌謠的官府部門,古詩詞,不少都是當時的流行曲。試想像,未來若因天災人禍,香港整個被毁,幾百年後,異國考古學家來到,挖出一本香港流行歌詞集,他應該也會像我們現在對待唐詩宋詞般,非常恭敬的對待這些歌詞,也許更會為之寫註和考證典故呢。

說回盧國沾。他畢業於中大中文系,七十年代任職電視台推廣部,負責宣傳工作,1975年,在監製林德祿提議下,膽粗粗嘗試為劇集《巫山盟》寫主題曲和插曲歌詞(插曲就是《田園春夢》),就這樣亂打亂撞成為填詞人。1978年,一首《小李飛刀》唱得街知巷聞,成為他的代表作。但除了這首,他還有不少作品,是我至今仍常在心裡「引用」的:鄭少秋《決戰前夕》、關正傑《變色龍》《大地恩情》《相對無言》、麥潔雯《簾捲西風》、葉振棠《找不著藉口》《戲劇人生》、鍾鎮濤《讓我坦蕩蕩》、譚詠麟《傲骨》等等等等(當然,還有如今被亞視播到變爛歌的《萬里長城永不倒》,唉)。難怪當年,他和黃霑合稱「雙沾」。惜他於41歲時昏倒浴室,昏迷四日後甦醒,導致半身不遂,因而九十年代之後已沒什麼新作。

七、八十年代的填詞人,中文根底好,所作之詞甚有古意,而且題材廣泛,愛寫人生態度,頗有蘇辛豪放詞派的遺風。以前的流行曲,曲式簡單,旋律優美,填詞人寫的句子也是短而精的;不像現今的流行曲,旋律普通單調,句子水蛇春咁長,且佳句欠奉。究其原因,除了文字墮落,或許是現今詞人歷練太少,生活富足?蒼白的呢喃,竟成篇章。讀《歌詞的背後》始知,盧國沾填詞,愛夫子自道,也常以經歷過或聽說過的真人真事作創作藍本。譬如我視為極品的《找不著藉口》,原來是寫他一位舊同學和丈夫之間的分離故事;《相對無言》,是寫他和中學故友分別多年再重逢的感慨。怪不得如此「到肉」。

書裡還提到,他當年為張德蘭寫《相識也是緣份》,應該是最早期在歌詞裡用到「緣份」這詞。他回憶,詞中有一句是「分手也是緣份」,當年曾有文人質疑,人們只說相識是緣份,分手怎可能是緣份?這句話是「狗屁不通」。不過因著此曲的流行,以及八十年代湧現大量以緣份為主題的流行曲,今天的香港人,早已慣了將「緣份」套用在任何情況。填詞人,竟不知不覺塑造了一代人的心態和用語。

盧國沾在書中略談了《小李飛刀》的創作過程,也甚有趣。原來這首詞的草稿也被電視台採用了,以劇集插曲姿態出現。兩相對照,可見填詞人是如何一步步打磨作品。

《刀光淚影》(《小李飛刀》草稿)

人生處處留情,留得點點薄倖名
未留名,未留姓,認得刀背淚影

《小李飛刀》

難得一身好本領,情關始終闖不過
闖不過,柔情蜜意,亂揮刀劍無結果

2 則留言:

  1. 我在其他包括國語普通話客家話台語閩南語英語日語山地話原住民語等語言的歌裡從來沒有聽到過【相識注定成大錯】的歌詞句子,只有在廣東話粵語歌【小李飛刀】歌中聽到這句【相識注定成大錯】讓我感到震撼耳目一新的歌詞使我嚇一大跳原來不是認識人愈多愈好人脈愈廣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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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因搜索小李飛刀歌詞係唔係黃霑所作而誤入寶地,受教良多!當中有一句「試想像,未來若因天災人禍,香港整個被毁……」,今日睇見,難免見字落淚 ,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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