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8日星期二

蟹思邏輯

大台高瞻遠曯,在港股被滔滔北水癲狂舞弄之際,深宵重播二十三年前的股市神劇《大時代》。於是一眾香港人早上拿鑊鏟,晚上拿遙控,熱烈追捧,第一集收視達6.4點,超過四十萬人收看。

四十萬人中也包括了我。當年正式播映時,不知何故我一集也沒看過(可能不在港),這次索性當新劇看,回味韋家輝的電視劇年代作品。

所謂「神劇」,依我理解,是超越時代、經得起時間考驗,而且涵義豐富,於不同年代重看皆能有所啟示的意思。《大時代》最富啟示性的角色,肯定是鄭少秋飾演的丁蟹。丁蟹性格野蠻,明明自己做錯,也會戾橫折曲,惡人先告狀,總之夾硬將道理講成在自己一邊。

你或許覺得這種「打橫行」性格熟口熟面?是的,因為很不幸,我們正活在「蟹人」充斥的蟹時代。

《大時代》裡,藍潔瑛飾演的玲姐,本來是丁蟹的女朋友,但無法忍受他的橫蠻,向他攤牌講分手。丁蟹聽到玲姐的控訴,即戾橫折曲,認定其實玲姐是在撒嬌,所以他的回應是:「我地結婚吧!」另一場口,明明是丁蟹出手打人,打到方進新腦震盪,他卻惡人先告狀,反指責對方不是,「你明知我出手重,就唔好惹我啦!」總之光環一定在自己的頭上,一切錯誤都必定是對方造成的;明明自己不義,卻常將「公義」掛在口裡,這就是典型的「蟹思邏輯」。

來到2015年,風眼中的香港,一樣的戾橫折曲丶歪曲是非,一樣的諉過於人,竟由香港的蟹特首、蟹官員和蟹政客聯合領銜主演著。

場景:第二round政改方案出台。方案毫無新意,又一不越831雷池半步之作。這方案,明明白白就是一場由建制派為主的千二人提名委員會先篩選出兩三個中央「放心」的候選人,再交由港人象徵式丶劃個剔的選舉;極其量,可稱為「中央預選、百姓加持」的特首選舉法,和人人擁有公平參選權、投票權的「真普選」,大纜拉唔埋。然而蟹官蟹政客等卻是面不紅氣不喘地指稱,這就是真普選。

一如「蟹王之王」狼英講過的經典蟹句:「只要根據當地憲法進行的選舉,就是真普選。」蟹人為求達到目的,有什麼話講不出口?蟹官們用盡心機、整色整水,加個美侖美奐的「入閘口」,製造超低門檻幻覺,聲稱泛民也可入閘,那還有不民主之理嗎?蟹到極點的建制派甚至說,千二人提名委員其實對全港人負責,所以若有高民望泛民人士入了閘,提委會不可能不顧及民意,讓他也能出閘。

為求通過政改,歪曲事實若此,令人失笑。試問這千二人提委會,我地平民百姓從來無份選,又何德何能,可以影響到他們的投票意向(還未計不記名的投票方式,保證他們投乜冇人知)?

不過這些都是舊把戲。「有商有量」變成「一定要得」,最新的「蟹思邏輯」向瘋狂再邁一步,具體做法是:藉由創造「主流民意」來諉過於泛民。

甲級蟹人林鄭司長說:很多民調顯示,主流民意支持通過政改,泛民應尊重民意,否則政改不能通過,香港人一世原地踏步,泛民要負全責。

所謂「民調」,到底政府根據的是什麼人做的什麼民調?有幾可信?有幾大規模?有沒有預設立場?所謂「主流民意」,即幾多成民意?若只是五成,談得上「主流」嗎?不過是想製造一種虛構的「民意」,戾橫折曲,向泛民施加壓力。但教人最最諗唔明的是:立法會議員按其選民的意願投票,是盡責,不是失責;最後政改若不能通過,我們一世「無得袋」,要負全責的,為何不是構思出這個爛方案的香港/中央政府?

客客氣氣,有商有量,走向戾橫折曲,一定要得,這場政改之戰,註定蟹爆。

2015年4月11日星期六

香港街巷的生與死



「城市」引起我莫大興趣,始於去年的雨傘運動。

傘運前,夏慤道只是一條令路人痛恨、塵多車多的六線行車大馬路。它難以親近,無法穿越,因此行人幾乎絕跡,偶然一兩個走過也是行色匆匆,只盼盡快逃離現場。然而雨傘運動期間,夏慤道卻忽然變成了「純行人空間」。好幾次,我趁中午時份來到,買了三文治,躺臥在馬路中心的膠地墊上,看天空雲彩,看來往行人,那種愜意,此生難忘。

活在城市,很容易將某些「城市潛規則」視作當然。譬如我們甚少質疑,為何街道總是由行車馬路主導,人只能靠邊站?

傘運的特殊馬路體驗,令我開始用全新眼光檢視城市格局:為何走在街上的人,不可以擁有整條街道的使用權?為何由「人」構成的城市,反而讓「汽車」佔據大部分路面?為何設計城市時,不可將部分街道設計成純行人空間,讓街道不止供人路過,也能夠任意躺臥、賣藝、寫生、擺小攤、開讀書會、演講、踏單車等?(專供人使用的公園,並不能做以上大部分事情。)到底城市格局的形成,是怎麼回事?

疑問一直留在腦海。幾個月後偶然讀到Jane Jacobs的《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書沒有解答馬路與人的問題,但作者對城市街巷生死的分析,卻極具啟發性。將她提出的一些觀點套用於今日香港,亦一點不過時。

討論「城市」,第一步要問的是:為何是「城市」?絕大多數香港人,都是純粹的「城市人」,意思是我們視城市生活為唯一的生活方式,亦普遍喜歡城市生活,因此我們甚少思考,什麼東西是唯有通過城市生活才能獲得。不過若有鄉下人問你:「為何選擇在城市居住?」相信你會不經思索地回答:「城市既方便,選擇又多。城市人有林林種種的娛樂和享受,有不同的工種可選擇。總之城市生活就是多姿多采。」

也就是説,我們心底裡所認同的城市的好,是她能提供豐富的選擇和機會。這是唯有靠城市生活才能獲得的的好。Jane Jacobs便如此寫道:
(Wide choice and rich opportunity is) indeed the point of cities. This very fluidity of use and choice among city people is precisely the foundation underlying most city cultural activites and special enterprises of all kinds.
換句話,城市的好,在於她足以撐起大財團之外的小本經營者,以至小眾娛樂及文化藝術活動。這不難理解,因為城市人口密集又流動,人們愛四處逛,去找好吃丶好玩的事情,找有意思、有看頭的地方流連;因此,城市裡任何一檔生意、一個活動,其實都有整個城市的人口作為潛在客人。

讀到這段文字,不禁心頭一凜。城市的好,在於「海納百川」,無論大與小、主流與另類,都能被收納進城市裡。但回看我們的香港城,這種城市的好,已一點一滴消逝。這小島和「海納百川」拉不上邊,因大部分區域的租金是瘋癲的,只剩單調乏味的大型連鎖店吃得消。

近年的自由行,令情況糟上加糟。長長的旺角彌敦道,只獨沽一味賣珠寶;上水風味獨特的「巷仔街」,演變成水貨客一條龍服務站......我們的城市,失落了作為城市的意義,因為她已不再為城市的居民服務,而我們,也漸漸失去了到不同小區逛街尋寶的城市人特質。

旺角的情況尤其悲慘。這本是一個最最多姿多采的社區,符合了Jacobs提出的小區生命旺盛的四大條件:(1) 能夠吸引不同類型的道路使用者,而且這些使用者會「分布」在不同時段出現;(2)街道短,街口多,令小區內各條街道的人流容易融合互通;(3)樓宇有新有舊;(4)人流夠密集。

無論是買波鞋、書、潮物衣飾、手機零件,香港人總是第一時間想起旺角,令她擁有非常豐富多元的道路使用者。以前,本地人和旅客被旺角兼容,時刻充滿生命力,然而,當她的租金節節瘋升,舊店舖日漸凋零,珠寶店葯房卻越開越多時,她的生命力無可避免走下坡,潮水般洶湧的自由行旅客和越來越悶蛋的商舖,嚇走了香港人,令旺角的道路使用者越來越單一,形成惡性循環。

以我自己為例,我以前常到旺角,貪此區二樓書店夠蓬勃,惜現在書店少了很多,且太分散,我去旺角的意欲也大減。

現在,縱然自由行終於開始減少,但旺角的衰勢已成,回勇需時。最近,更傳出小店雲集的家樂坊將改租給大型連鎖時裝店的新聞,旺角的元氣,似乎更是復原遙遙無期......

當城市不像個城市,日見單調,當城市人不像城市人,被奪走好奇心,我們應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