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24日星期日

少做一點不會死


在研究院唸書時,嘗試混進二十多歲年輕人的世界,卻發現彷如闖進火星。

助教房間裡有一道慣常風景:某同學打開手提電腦準備寫論文,同時順手開啟MSN或QQ即時通訊軟件,一旦有友人登入說聲「hi」,他便會立時丟下論文跟友人網聊;類似情境一天內會重複發生,於是某同學全日皆沒法為論文添上新的一筆。

第一次看到這種新世代行事作風時,實在大受衝擊。我無法理解,為何準備寫論文卻不專心致意完成它?反而讓自己暴露於更多外界干擾之中?

「一心多用」無疑是互聯網時代的副產品。近讀Leo Babauta的《The Power of Less》(台譯「少做一點不會死!」),再次勾起此想法。

Leo Babauta指出,現代人貪快貪多,常常想在很短時間內幹很多件事,以為這樣才算有效率,結果卻是適得其反,因快得慢,最後可能甚麼事也沒有做成。他於是構想出一套「禪習慣」理論(zenhabits是其博客名稱),主張減少就是力量,學習專注做每一件事。

這位居於關島的仁兄試圖以踏實、簡單的建議,幫助讀者從亂七八糟的生活中躍出,看清自己的人生到底想追求甚麼。他的其中一個建議是:將宏大的人生理想,切細為較易達到的小目標,然後專注將小目標養成為生活習慣。對於那些喜歡做白日夢但實際執行力缺缺的人士,這方法應該很有效。

而這種「養成習慣」的做法,也可醫治「一心多用」這時代「病症」。譬如習慣使用電腦時不斷查看電郵的人,Babauta提議他們自設一個月限期,嘗試養成每天只於固定時間查看電郵的新習慣。Babauta表示,他也是以此「Monthly Challenge」方法成功戒煙,以及寫出這本書的。

小時候,父母教誨我們「食不言,寢不語」、「一心不能二用」、「慢工出細貨」,說穿了,不過是想我們學懂凡事必須專注地幹,才能心神篤定,發揮最強小宇宙。可是來到互聯網世代,這種對single task帶著崇敬心的老式智慧,已被揚棄。Multi-tasks竟成了理所當然。

搞不懂是有雞先還是有蛋先?可能是multi-tasks主宰了電子產品的定位,而這定位反過來主宰大部分人生活習慣,又可能是multi-tasks正中人類貪多務得本性的下懷,加速了電子產品向多功能方向發展?感謝Leo Babauta這本小書,提醒我要好好清理腦子裡的desktop,將各個生命的tasks重新歸位。

2011年7月7日星期四

哈佛的倫理學課


用了幾天時間,一氣呵成看完桑德爾教授(Michael Sandel)的《正義:一場思辨之旅》。

這書是桑德爾教授在哈佛開辦的「Moral Reasoning: Justice」課程「文字版」,也是哈佛至今唯一向全球公開教學實況的課。(觀現場影像版,可親睹桑德爾教課之生動,聽課學生之人山人海,及他們回答問題時之直率可愛。有興趣請按這裡觀看)

因為曾經是哲學研究生,《正義》的內容可謂耳熟能詳:非常正規的「倫理學入門」。但我十分佩服桑德爾活用真實例子闡釋倫理學說。康德學說中最難解得清楚的概念,如「自我立法」、「定言律令」、「人即目的」等,他都講得明明白白。

《正義》的結構大約如此:作者一開始先拋出問題「在分配社會的財富、權力、機會等人民珍視的東西時,應該怎樣做才對?」(就如英文書名「Justice: What is the right thing to do?」)

順著這個問題推展,桑德爾提出三個或能夠達至「分配正義」的進路:一、由大眾的福祉 (welfare)入手;二、視個人自由為最基本、不可剝奪的權利;三、培養公民品德及讓社會可以理性地思辨共善 (common good)。由此,他觸及幾個最經典的倫理學說:效益主義(utilitarianism,台版譯為「功利主義」,其實此譯法已被哲學界摒棄,因為utilitarianism不一定「功利」);自由主義(包括反對任何形式的財富再分配的自由放任經濟,以及同時顧及自由和平等兩方面的左派自由主義,如羅爾斯的正義論);最後,是桑德爾心儀的社群主義(communitarianism)理論。

個人認為,此書精彩處,是桑德爾雖對以上問題早有既定答案,但不讀到最後,讀者也不會感覺到他是在「軟銷」自己的一套。近來報上不時有人談及此書,但似乎不是太多人點出,效益主義和自由主義,都不是桑德爾那杯茶。他是社群主義者(雖然他較喜歡「公民共和主義」civic republicanism 這個稱呼),80年代曾與幾位同道中人,擺明車馬反對自由主義(主要是當時最受學界關注的羅爾斯正義論)。他們的批判重點之一,是單純高舉自由、人權,但政府在價值觀上卻沒有任何立場的話,最終仍不能締造真正公義的社會。

何解?因為要分配得公正,涉及誰 deserve(應得)更多,而誰 deserve多誰 deserve少,則關乎我們的社會到底想獎賞哪一種美德或 human quality。所謂「獎賞」是什麼意思?讓我舉個簡單貼身的例子:在香港,「貪婪」毫無疑問是獲最多獎賞的 human quality。貪婪到盡的大地產商,沒有因貪婪而分配少了,反而分配得最多財富和權力。我們若不同意貪婪應該被「獎賞」,則這個社會明顯沒有做到社會資源的公正分配,或「分配上的公義」(distributive justice)。

其實要在香港討論社群主義很有難度,因香港「進化」太慢:都還未體會到真正的自由至上社會的好壞處之前,又談何質疑自由主義本身呢?我們尚處於爭取最基本的人權(如普選及補選權利)的初始階段而已!但這書還是很值得大家細讀,至少作者對效益主義的撻伐、對美德重要性的思考,都很值得大眾反思。

我特別想在此一提,桑德爾在書最末一章,引用了前美國總統甘迺迪1968年的一場演講內容。這段文字,很能道出現代社會的狀況:一個只講求社會整體經濟利益(類似效益主義者所講的最多數人的福祉)的社會,以所謂「國民生產總值」去計算「福祉」,實在荒謬!我們心底裡是多麼希望,我們所珍視的價值,也能被計算進「福祉」裡去:
Our Gross National Product, now, is over $800 billion dollars a year, but that Gross National Product...counts air pollution and cigarette advertising, and ambulances to clear our highways of carnage. It counts special locks for our doors and the jails for the people who break them. It counts the destruction of the redwood and the loss of our natural wonder in chaotic sprawl. It counts napalm and counts nuclear warheads and armored cars for the police to fight the riots in our cities. It counts Whitman's rifle and Speck's knife, and the television programs which glorify violence in order to sell toys to our children.
Yet the gross national product does not allow for the health of our children, the quality of their education or the joy of their play. It does not include the beauty of our poetry or the strength of our marriages... It measures neither our wit nor our courage, neither our wisdom nor our learning, neither our compassion nor our devotion to our country, it measures everything in short, except that which makes life worthwhile.
(我們的國民生產總值已經超過八千億美元。這個數值卻包括了空氣污染、香煙廣告、運送公路車禍傷患的救護車。用來防賊和監獄關賊的特殊門鎖,也都在這個數值裡。紅木森林遭到大舉砍伐、城鄉胡亂擴張所造成的自然奇景的耗損,也在這個數值裡。汽油彈、核彈頭、對抗街頭暴動的裝甲車,也在這數值裡。為賣更多玩具給孩子而宣揚暴力的電視節目,也在這數值裡
然而,國民生產總值卻不把孩子的健康、他們受的教育好壞、他們玩耍的喜悅和歡笑算進來。也沒算進詩歌的優美、婚姻的品質......它也不測量我們的風趣或勇氣,不算進智慧或學習,不算進慈悲心或愛國心。總之,除了能增添人生意義的,它都通通算進去了。)
Justice with Michael Sandel(哈佛官方網站): http://www.justiceharvard.org/

有中文字幕的第一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