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月5日星期三

別了,香港的脊梁


沒想到新一年第一樁大事,是司徒華先生 (1931-2011) 的離世。華叔是「平反六四」的icon,沒有這條「脊梁」,頂住共產黨和港府的千斤壓力,便沒有維園從不間斷的燭光晚會。(在明報的訪問裡,司徒華說,董建華曾三次要求他唔好再搞六四、李鵬飛曾要求他解散支聯會。)不過直至蓋棺定論,我們才「記起」,除了支聯會和民主黨(港同盟),其實教協這重量級獨立工會組織,也是由他創立的,且肯定是至今為止本港最成功的「社企」。

當領袖,要高瞻遠矚,但能夠在追求公義的路上「一步一腳印」,卻需擇善固執、堅持到底;我想,這正是華叔離世後激起傳媒和港人巨大迴響的主要原因。在這個世界,有堅持的人越來越少;終生不會「見風轉舵」的人,更多時候只會被人視為「傻仔」。這是我們社會的悲哀。

在某個司徒華的舊電視特輯裡,他引用了曹操的樂府詩《龜雖壽》裡的「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來形容自己:「一隻馬雖然老了,走不動,伏在馬廐裡,但仍然有遠大的志向理想......我現在老了,我仍然想及很多事,我還關心中國,關心世界,關心香港,我覺得自己一生沒有白過。」現在,「老馬」魂歸天國了,希望有人願意繼承他的遺志,繼承他的民主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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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的人(轉貼)
文:陶傑
2011年1月4日
蘋果日報「黃金冒險號」

聖誕前探望他的時候,氣色尚好,論中國的前景,一股剛誠之氣,讓人感到他血猶赤,心仍熱。我與他談到許多往事,我告訴他,去過他的家鄉,看見綠色的田野,絢麗的落日,與夕陽中矗立的許多碉樓。我告訴他,我代他登臨了抗戰末期他氏族的十六位子弟死守抗敵的一座炮樓,在牆上,我在殘留的血跡上按下了掌印,向一個英雄的姓氏致敬。

司徒華先生是嶺南的一腔血氣,香江的一條脊樑,中國珠江海岸外的一點燭光。在病房裡,我告訴他我曾經是他主編的《兒童報》的小讀者,最喜歡看每期封底六張漫畫一連戲的孫悟空和豬八戒的故事。他笑了,告訴我那個漫畫故事是他的構思。總算來得及向他奉獻這一點小小的敬意,我感到很幸福。

他是教育家,民國走過來的一位正直的人。他不追求名利,終身不娶,從羅伯斯庇爾到胡志明,這是天意選擇要改變世界的人物。那天他說到少年時住在油麻地的唐樓,幾兄弟擠在一張床,他的憶述猶帶著黃谷柳的《蝦球傳》裏的半海淒迷的燈火,以及舒巷城的詩句裏的一地赤貧的嗟傷。司徒華先生的一生,就是香港故事的一頁長卷,他是很特別的一位人物,燃燒生命,奉獻群德,最初是為了教育,然後是為了他熱愛的中國,他為你和我、為香港每一個市民的尊嚴和權利而力爭,他的要求本是如此的卑微 ── 他所吶喊的,只是為了中國好,為了那一點點的正義和公平,但他的身影越來越龐大,從一個小學教師,他手持一點燭光孤身上路,漸漸匯聚了時代的能量和呼聲。

因有說不完的掌故和軼聞,他的晚膳時間到了,臨別的時候我答應再來,但走下醫院的小山崗,我不知道能否如願。開平的日落,維港的煙波,我想起一位悲劇人物的詩句:「欄干拍遍,心頭塊壘,眼底風光,為問青山綠水,能禁幾度興亡?」他摘取頭一句成為他的書名,以誌心境。日暮人遠,孤城樓高處,欄干已無人,他下樓去了,手上的燭光化成天邊的一顆幽明的藍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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