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4月29日星期日

精致日本

嵯峨野天龍寺的曹源池
由日本京都回來,疲累到不得了,狠狠地睡了兩、三天,才終於有著陸的感覺。

這第一次日本之行,遇上烏雲滿布春雨綿綿的天氣,少了到處閒逛的心情;但人在異國,好處是本來令人極度困擾的事情.一下子變得無關痛癢了。當務之急要思考的,只不過是:下一頓要吃什麼?下一個目的地去哪兒?喜歡旅途中這種輕巧的生命感覺,尤其因為這幾個月諸事不順,百廢待興。

日本人的(過份)整齊、有禮和精致,未親身到日本前已知大概,只是真正打個照面時還是很有點吃驚。譬如在京都坐巴士時,我和朋友發現,司機會對每位下車的乘客說:「多謝慢走!」(大意如此)。天呀,原來不單止百貨公司的售貨員,連巴士大佬,每天都必須將相同感謝語重複說上千遍。售貨員說「謝謝光臨」是為了取悅顧客,因此聲線總是甜美的,但司機大佬以中年男人懶洋洋的聲線含糊吐出「多謝慢走」時,我只覺得他像被罰抄的孩子。我想,無論是多麼真誠的人,長此下去,最終都只會落得語言無味、精神萎靡?

不過大部分時候,我還是很欣賞日本的精致文化。第一晚在大阪道頓崛附近吃的那碗拉麵,麵條香軟彈牙,湯底濃郁美味,配上厚厚的甘香豬肉、荀片等,每一件麵的「組件」都不馬虎,而且味道配合得恰到好處,怎不教人動容?

我常想,所謂「精致文化」,不就是在其他民族會苟且之處仔細琢磨的那份精神。在香港吃的到的日式拉麵,徒具外觀,未得精髓,被日本人吃到的話,他們一定氣炸了肺!(情況就像我們在外國唐人街吃到所謂中國菜時一樣憤慨)尤其是那些日式叉燒和花形魚蛋片之難吃,實在不寒而慄......

除了拉麵,京都寺院的庭園也可品味精致。我特別愛銀閣寺和嵯峨野天龍寺的庭園,枯山水、池子、樹木和周遭的大自然景色融為一體(據說叫做「借景式庭園」),無論觀者站在哪個角落看,景致都一樣好,如捲軸畫般讓遊人移步換景,可見造園者考慮之周詳。想起香港最有名的寺院寶蓮寺,建築物沒有美感可言,東一間西一間,空氣渾濁、人聲嘈雜,距「精致」二字,是十萬八千里遠。

2007年4月10日星期二

國家的同齡人


  
在「尚書房」偶見這本書,封面是居於破舊窑洞的愁苦中年漢,黑白紀實式攝影,充滿張力,便立時買下。

回家讀了一整個晚上,始能釋卷。《走過青春》寫的是一百位中國知識青年的人生歷程。每個人的生命,被濃縮成一至二頁紙,而他們的背景介紹,幾乎都是一式一樣的: 
某某,1949年(或五十年代初)出生,北京某初中/高中的1966/67/68年畢業生。1969年1月,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最高指示,到陝西插隊。 
他們全都是在火紅年代響應國家號召上山下鄉的年輕人,也是國家的同齡人。然而,相同的開端,卻連接著截然不同的結局。一百人裡,有繼續留在陝西過窮日子的,有千辛萬苦調回北京的;有因身體得了殘疾而家徒四壁的,也有修成正果成為學者、作家、有錢人的。
  
因為和國家一樣大,他們的人生也幾乎跟共產黨「同步」變化。共產黨剛贏得政權時,他們呱呱墮地;文革開始時,他們當上紅衛兵;幾年後,共產黨嫌他們煩了,便送到鄉村接受再教育。

這一批人大多只有初中學歷(文革時沒書讀),當離開農村時,便只能到工廠幹活。如陳丹青在本書結語所言,知識青年,即是「沒有知識的青年」。今天,知青們都年過半百了,過去無論有多麼壯烈的經歷,人生大調已然定下。是滿意,是傷感,都只好接受。

書中所訪問的,大多是默默無聞之輩,但間或也有我「認識」的人,如中國作家史鐵生(當知青後得病,導致下肢癱瘓,後成為作家,《邊走邊唱》原著作者),以及我以前任職的電視台的台長鍾大年(六九年於陝西插隊,七七年恢復首屆高考時,成功入讀北京廣播學院,後赴德國深造)。

每一篇知青故事,都為那年代的歷史添上細節,但同時宣示著「命運」的不講理由。那些仍然留在陝西的老知青,不少因戶籍和生計問題,不能還鄉,以卑微工作糊口;誰會想到,當年十多歲「人仔」的輕狂決定,有如此深遠影響?

很快,知青們都會入土,「知青」也將變成歷史名詞。就如曾經也是知青、今天成了「公共知識份子」的陳丹青(不知何故書裡沒有訪問他)在結語所講:「絕大部分知青,而今被時代與社會一步步無情拋棄,成為多餘的人。」